戈德溫在王橋大教堂里為那場大型的婚禮做著準備。教堂要以最美的外觀示人。除去蒙茅斯伯爵和夏陵伯爵,還有好幾位男爵和數百名騎士將要出席。破碎的石板要替換,開裂的砌石要修補,破損的模塊要重雕,牆壁要粉刷,立柱要塗漆——一切都要洗刷一新。
「我還想把高壇南甬道的修理完工呢。」戈德溫在他們走過教堂時對埃爾弗里克說。
「我沒把握說那可能——」
「必須完成。在如此重要的婚禮期間,我們不能還在高壇上豎著腳手架。」他看到菲利蒙正從交叉甬道的南門朝他焦急地揮著手。「抱歉了。」
「我還沒找到人手呢!」埃爾弗里克在他身後叫著。
「你不該這麼急著解僱他們。」戈德溫回過頭來說。
菲利蒙樣子很激動。「托缽修士默多要求見伯爵。」他說。
「好!」彼得拉妮拉昨晚和那個托缽修士談了話。看到默多還在一層的大房間里等候,戈德溫鬆了口氣。那個肥胖的托缽修士打扮得挺神氣:臉和手洗得乾乾淨淨,留著的一圈頭髮都梳得整整齊齊,袍服上最難看的污漬也刷洗掉了。他還是不像個副院長,但總算像個修士了。
戈德溫不看他一眼,徑直上了台階。伯爵病房外面站立著護衛,他看到了伯爵的扈從之一,梅爾辛的弟弟拉爾夫。拉爾夫很英俊,只是鼻子打斷了,是最近受的傷。扈從們時時都會斷骨的。「喂,拉爾夫,」戈德溫友好地打著招呼,「你的鼻子怎麼了?」
「我跟一個農夫惡棍幹了一架。」
「你得把鼻子好好整治一下。那個托缽修士到這兒來過了嗎?」
「來過了。他們讓他候著。」
「伯爵那兒有誰?」
「菲莉帕夫人和那教士,傑羅姆神父。」
「問一下他們肯不肯見我。」
「菲莉帕夫人說,伯爵不要見任何人。」
戈德溫對拉爾夫做了個男人間的怪相。「她不過是個女人。」
拉爾夫也做了怪相作答,然後打開門,把頭伸進裡邊。「戈德溫兄弟,教堂司鐸。」他通報說。
一陣停頓之後,菲莉帕夫人走出來,並在身後把門關上。「我告訴過你,來客免進,」她生氣地說,「羅蘭伯爵沒法得到需要的休息。」
拉爾夫說:「我知道,夫人,可是戈德溫兄弟沒有要緊的事是不會打擾伯爵的。」
拉爾夫語氣中的某些東西引得戈德溫看了他一眼。雖說拉爾夫的言詞很尋常,但他臉上卻是愛慕的表情。隨後戈德溫便注意到,菲莉帕有多麼妖媚。她穿著一件深紅色的裙袍,腰上系著腰帶,細羊毛的衣料緊貼她的胸部和臀部。戈德溫心想,她看上去就像個代表誘惑的雕像,他又一次希望,他能夠找到一種辦法禁止婦女到修道院。一名扈從戀上已婚婦女已經夠糟的了,而一個修士若是動了同樣的念頭就該是災禍了。
「我為有事打擾伯爵而抱歉,」戈德溫說,「不過樓下有一個托缽修士等著要見他。」
「我知道——是默多。他的事情這麼緊急嗎?」
「恰恰相反。不過我需要讓伯爵事先有數。」
「這麼說你知道那個托缽修士要說什麼了?」
「我相信我知道。」
「好吧,我覺得要是你們兩個同時面見伯爵大概最好。」
戈德溫說:「可是——」隨後便裝出不再爭辯的樣子。
菲莉帕看著拉爾夫。「請把那托缽修士叫上來。」
拉爾夫召來了默多,菲莉帕引著他和戈德溫進入屋裡。羅蘭伯爵還在床上,和先前一樣穿戴齊整,不過這次是坐起身的,纏著繃帶的頭部用羽毛枕頭墊著。「這是怎麼回事?」他用他慣常的壞脾氣發話說,「例行的教士會議嗎?你們這兩個修士想要什麼?」
戈德溫從塌橋以來第一次正面看到他的面容,此時驚奇地發現,他的整個右臉都麻痹了:眼皮垂著,顴部幾乎僵死,嘴也歪了。令人吃驚的是,那張臉的左側卻依舊活動如常。羅蘭說話時,額頭左側蹙起,左眼大睜,似乎散發著權威的光芒,強有力的語言只從他嘴的左邊說出。戈德溫的醫學知識被引動了。他知道,頭部受傷可能產生預料不到的後果,但他從未聽說過這種特殊的表現。
「別呆望著我,」伯爵不耐煩地說,「你們倆像是盯著籬笆的一對奶牛。說說你們的事吧。」
戈德溫振作了一下。接下來的幾分鐘,他要如履薄冰般地小心翼翼。他明知道羅蘭會拒絕默多提名做副院長的申請。但他依舊想在羅蘭的頭腦里植入默多是白頭掃羅的可能替補的概念。因此,戈德溫的任務就是強化默多的申請。他要以順情說好話的反論來反對默多,從而向羅蘭表明,默多不會得到修士的支持——因為羅蘭想要一個只為他個人服務的副院長。但另一方面,戈德溫又不能過於強烈地反對,因為他不想讓伯爵意識到,默多實際上是個真正指望不得的候選人。這可是條曲折難行的小路。
默多用他那響亮的佈道似的嗓門率先開口了。「我的爵爺,我來是求您考慮讓我擔任王橋修道院副院長的職位。我相信——」
「為了聖者的愛,用不著這麼大聲。」羅蘭制止說。
默多降低了嗓門。「我的爵爺,我相信我——」
「你為什麼想當副院長?」羅蘭又一次打斷了他,「我認為一個托缽修士是不需要教堂的——從定義上講。」這種是舊時的觀念。托缽修士原先是沒有產業的遊盪者,但如今一些兄弟和傳統意義上的修士一樣富有了。羅蘭清楚這一點,只是要挑釁罷了。
默多給出了標準的答案。「我相信上帝接受兩種形式的奉獻。」
「這麼說你要換袍服了。」
「我在想,上帝賜給我的天賦能夠在一座修道院中得到更好的運用,對,我很高興接受《聖本篤戒律》。」
「可是我為什麼要考慮你呢?」
「我也是個受委教士。」
「這樣的人並不缺。」
「我在王橋及周圍的鄉間等地有一批追隨者,如若允許我斗膽狂言,我是這一帶最有影響力的上帝的僕人。」
傑羅姆神父這時首次發言。他是個自信的青年,生就一張知識型的面孔,戈德溫感覺到他野心勃勃。「的確,」他說道,「這位托缽修士非常受歡迎。」
他當然不是在修士中廣受歡迎的——但羅蘭和傑羅姆都不清楚這一點,而戈德溫並不想馬上向他們點破。
默多也沒有自知之明。他鞠了一躬,並油滑地說:「我從內心感激您,傑羅姆神父。」
戈德溫說:「他在無知民眾中很受歡迎。」
「如同我們的救世主一樣。」默多高聲應和。
「修士應該過貧困和自我剋制的生活。」戈德溫說。
羅蘭插話說:「托缽修士的衣袍看著夠窮的了。至於自我剋制嘛,依我看,王橋的修士們比許多農人吃得要好呢。」
「有人看到托缽修士默多在酒館喝酒!」戈德溫爭辯說。
默多說:「《聖本篤戒律》允許修士喝葡萄酒。」
「那只是在他們患病,或者在地里幹活時。」
「我在地裡布道。」
戈德溫注意到,默多在辯論中是個令人生畏的高手。他慶幸自己本來就沒想在這場爭辯中取勝。他轉向羅蘭。「作為這裡的司鐸,我只能說我強烈勸告爵爺您不要提名默多做王橋副院長。」
「知道了。」羅蘭冷冷地說。
菲莉帕用稍感吃驚的眼神看了戈德溫一下。他意識到他的讓步有點太輕易了。但羅蘭並沒有注意到:他並不糾纏細節。
默多還沒有講完。「王橋的副院長當然要服務於上帝;但是在一切世俗的事務中,他應該由國王,以及國王的伯爵和男爵指引。」
這話說得再清楚不過了,戈德溫心想。默多完全可以明說:「我會成為您的人的。」這是個無恥的聲明。修士們會驚恐的。就算他們當中原本有人支持默多做候選人的話,這一下也會全抹掉了。
戈德溫沒作評論,但羅蘭卻徵詢地看著他。「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司鐸?」
「我肯定,這位托缽修士的話並非指的是王橋修道院應該聽命於夏陵伯爵,無論在世俗或非世俗的任何事務上——是不是這樣,默多?」
「我已經說過了我說過的話。」默多用他那佈道的嗓門回答道。
「夠了,」羅蘭說,對這場遊戲已經厭煩了,「你們,你們倆都在白費口舌。我要提名白頭掃羅。你們退下去吧。」
林中聖約翰是縮微的王橋修道院。教堂不大,石築的唱詩班席和宿舍也一樣小;其餘的建築都是簡陋的木架結構。這裡有八名修士而沒有修女。除去祈禱和靜思的生活,他們生產了自己的大部分食品,他們製作的山羊乳酪,在整個英格蘭西南部享有盛譽。
戈德溫和菲利蒙兩天來一直在騎行,當大路從林中鑽出,他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