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五

格溫達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父親。

她曾以耶穌的血的名義起誓保守秘密,所以現在她要下地獄了,但相對於地獄,她更害怕她的父親。

他先是問她從哪裡弄來的小狗「跳跳」,繼而她就不得不解釋「蹦蹦」是怎麼死的,最終她只得將全部故事和盤托出。

讓她驚奇的是,她並沒有挨鞭子。實際上她爸爸似乎還很高興。他要她帶自己去搏殺發生的那片林中空地。再找到那地方並不容易,但她找到了,他們發現了那兩個穿著黃綠兩色制服的士兵的屍體。

爸爸先是打開了他們的錢包,裡面各有二三十便士。更讓他欣喜的是他們的劍,每把都值不少便士。他開始剝死人的衣服。這活兒用一隻手幹起來很不容易,因而他要格溫達幫她。沒有生命的屍體顯得格外沉重,觸碰起來也很異樣。爸爸要她脫下他們身上穿的所有東西,甚至包括他們滿是污泥的長襪和骯髒的內衣。

他把他們的武器裹在衣服里,使之看上去像是一捆破布。然後他和格溫達一起將赤條條的屍體又拖回到灌木叢中。

在返回王橋的路上他的情緒很是高漲。他領著她來到離河不遠的一條街——屠宰溝。他們走進了一家叫做「白馬」的大而髒的客棧。他給格溫達買了一杯淡啤酒,然後就和他稱為「大衛夥計」的店主消失在了屋子背後。這是格溫達一天之內第二次喝啤酒了。過了一會兒後,爸爸又出現了,手裡沒了那捆東西。

他們回到主街,在修道院一座門旁的貝爾客棧里找到媽媽、菲利蒙和小嬰兒。爸爸向媽媽使了個眼色,給了她一大把錢,讓她塞進了嬰兒的毯子里。

這時下午已過了一半,大部分外來者都已離開鎮上返回各自的村莊,但這時動身回韋格利村已太晚了,於是這家人決定在小客棧里過夜。爸爸一再說他們現在住得起店了,媽媽卻膽怯地說:「別讓別人看出你有錢了!」

格溫達感到非常疲倦。她起得很早,又走了那麼多路。她躺在一張長凳上,很快就睡著了。

是客棧大門被粗暴地踹開的那聲巨響驚醒了她。她抬眼一望,驚愕地看到兩個士兵闖了進來。起初她還以為是林中被殺的那兩個人的鬼魂來了。這讓她一陣驚恐。隨即她看出這是兩個不同的人,只是穿著同樣的一側黃一側綠的軍服。兩人中較年輕的一個手裡拿著一捆看上去很眼熟的破布。

年長的那個徑直向爸爸問道:「你是韋格利村的喬比,是嗎?」

格溫達頓時又害怕起來。這個人的語氣中透著嚴重的威脅。他可不是裝腔作勢,而是堅決果斷的,給格溫達的印象是他將不擇手段地達到目的。

「不是。你們認錯人了。」爸爸答道。他撒起謊來像是條件反射。

他們根本沒在意他的話。年輕的那個將那捆布放到桌上展開。裡面是兩件黃綠色緊身外衣包裹的兩柄劍和兩把匕首。他盯著爸爸說道:「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我從來沒見過它們,我以十字架的名義起誓。」

他說沒見過這些東西,實在是太蠢了,格溫達恐懼地想著:他們肯定能逼他說出實話,就像他逼她說出實話一樣。

那個年長的士兵說道:「白馬客棧的老闆大衛,說他從韋格利的喬比那裡買到這些東西的。」他的聲音冷冰冰的,滿含威脅。屋子裡的其他客人都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迅速地溜出了門外,只剩下了格溫達一家人。

「喬比剛剛離開這裡。」爸爸孤注一擲地說道。

那人點了點頭。「帶著他的老婆、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嬰兒?」

「是的。」

那人猛然起動,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爸爸的緊身外衣,把他推到了牆邊。爸爸尖叫了一聲,嬰兒開始啼哭起來。格溫達看到那人的右手上戴著厚厚的拳擊手套,外面還覆著鎖子甲。那人抽回手臂,一拳打在爸爸的肚子上。

媽媽大叫道:「救命呀!殺人啦!」菲利蒙也大哭起來。

爸爸的臉因為疼痛而變得蒼白,同時踉踉蹌蹌起來,但那人一把把他推到牆上,沒讓他倒下,隨後又打了一拳,這回打在了臉上。鮮血從爸爸的鼻子和嘴巴里噴涌而出。

格溫達也想尖叫,但她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喉嚨里卻沒有一絲聲音出來。她本以為父親是強大有力的——即使他有時候狡猾地裝作弱者,裝作懦夫,以博取同情、化解怒氣——看到他如此無助,她實在是嚇壞了。

客棧主人出現在通向後院的門口。他是個三十來歲的大個子男人。還有一個胖胖的小姑娘躲在他身後偷看著。「怎麼回事?」他以一種威嚴的口氣問道。

那士兵看都沒看他一眼。「你少管閑事。」他說著,又是一拳打在爸爸肚子上。

爸爸吐出了血。

「住手。」店主人喊道。

士兵說:「你以為你算老幾?」

「我叫保羅·貝爾,這是我的房子。」

「哦,很好,保羅·貝爾,如果識相的話,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你們以為穿上軍裝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保羅的口氣里含著輕蔑。

「不錯。」

「那麼你們到底穿的是誰的制服?」

「王后的。」

保羅回頭說道:「貝茜,快去把約翰治安官找來。如果有人要在我的客棧里殺人,我得叫治安官來作證。」那小姑娘跑開了。

「這裡沒有人會被殺死,」那士兵說道,「喬比已經改變了主意。他決定帶我們去他劫掠了那兩個死人的地方——是吧,喬比?」

爸爸說不出話來,但他點了點頭。那人放開了他,他跪倒在地,大口地咳嗽和嘔吐起來。

那人打量了一番這家其餘的人。「還有那個目睹了打鬥的孩子……」

格溫達驚叫道:「別!」

那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是這個醜丫頭,沒錯。」

格溫達跑到了母親身旁。媽媽說:「馬利亞,聖母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那人抓住了格溫達的胳膊,粗暴地把她從媽媽身旁拽開。她大哭起來。那人惡狠狠地說道:「閉嘴,安靜點兒,不然我叫你跟你那倒霉的爸爸一樣。」

格溫達使勁地咬緊牙關,停止了哭叫。

「起來吧,喬比。」那人一把把爸爸拽了起來,「打起精神來,你和我們一起騎馬去。」

另一個人收拾起衣服和武器。

他們走出客棧時,媽媽發瘋般地叫道:「全都照他們說的做吧!」

那兩個士兵有馬。格溫達騎在那個年長的士兵前面。爸爸被放在了另一匹馬同樣的位置上。爸爸有氣無力地呻吟著,因此只能由格溫達帶路。她今天已經去過那裡兩次了,所以清楚地記得路。騎著馬要快多了,但當他們趕到那片空地時,天顯然快黑了。

年輕的士兵揪著格溫達和爸爸,年長的士兵把他們同伴的屍體從灌木叢中拖了出來。

「那個托馬斯一定是個手段高強的傢伙,他竟然把哈里和阿爾弗雷德全都給殺了,」那年長的士兵一邊打量著屍體,一邊沉思著說道。格溫達明白了這兩個人還不知道有其他孩子。她本來會承認她不是一個人來這兒的,其中一個人是拉爾夫射死的;但她嚇得說不出話來。「他差點把阿爾弗雷德的頭砍下來,」那士兵繼續說道。他轉過身來看著格溫達,「他們說沒說起過一封信?」

「我不知道!」格溫達終於喊出了聲。「我一直閉著眼睛,因為我嚇壞了,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千真萬確,如果我知道,我肯定會說的!」

「就算他倆先從他手中搞到了信,他把他們殺了後,也肯定把信拿回去了。」那士兵對同伴說。他看了看空地周圍的樹,彷彿信也可能藏在枯枝敗葉之間。「信現在也許在他身上,在修道院里,我們要想抓他,就不可能不褻瀆修道院的神聖。」

另一個說道:「至少我們可以準確地報告發生了什麼事,並把屍體帶回去舉行個基督教的葬禮。」

這時突然一陣騷動。格溫達的爸爸掙脫了那個士兵,衝過空地。那士兵起身去追,卻被那個年長的士兵攔住了。「讓他跑吧——現在殺他還有什麼用?」

格溫達開始抽泣起來。

「這孩子怎麼辦?」年輕的士兵問道。

格溫達確信他們會殺了她。她淚眼模糊,什麼也看不見。她哭得非常厲害,竟無法開口求饒。她就要死了,就要下地獄了。她毫無辦法,只能等著那一刻來臨。

「讓她走吧,」年長的士兵說道,「我生下來可不是要殺小丫頭的。」

年輕的士兵放開了她,還推了她一把,她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等她站起身來,擦去眼淚,能看得清四周後,就踉踉蹌蹌地跑開了。

「滾吧,跑快點兒,」那士兵在她背後喊道,「今天算你走運!」

凱瑞絲睡不著。她從床上爬起來,走進媽媽的房間。爸爸坐在一條長凳上,凝視著床上一動不動的軀體。

媽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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