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根據你剛才所描述的,它是倒掛著的。」

「是的。」

「聽上去那好像是一件攜帶型的神龕,一件聖物。它很可能是貼身戴的,即使是無意中露了出來,也不會顯得特別明顯——特別是不會令人馬上聯想到其更加直白的象徵意義。」

「所以,這是一個生育繁殖的象徵,代表男女之間的天性。它不單單只代表一個男神和女神,而是二者的合一。」

「它顯然是在謳歌性愛。我在過去幾天里一直在琢磨與它完美結合的意義。有一個不爭的歷史事實:早在盎格魯-諾曼人踏進愛爾蘭的國土之前,他們的侵略就已經得到了羅馬教皇的首肯。他們尋找借口,指責我們犯下種種罪行——特別是性方面的過錯,因此需要予以肅清。所以,如果你同意我的說法,他們甚至試圖自圓其說,將自己的侵略行徑說成是道義上的十字軍東征。他們會找幾個可憐的冒犯者,殺一儆百。我想,莫娜的掛件被人發現了,被懷疑對不健康的尋歡作樂感興趣。也許她被視為異教傳教士,這很可能就是她被處死的原因。」

「有點走極端——即使是那個年代,你說呢?」

「莫娜這些人很不幸,當時在羅馬教皇住所舉行的一系列拉特朗大公會議日益關注異端邪說,並要求世俗統治者予以嚴懲。事實上,亨利二世在殺害托馬斯·貝克特之後,為了求寵於教皇,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你所說的情況有點類似政治迫害。」

「卡皮翁修女跟我提起過,亨利二世曾於1171年駕臨愛爾蘭。」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隆冬,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一位美麗的女王坐在那裡縫衣裳。她不小心被冬青葉刺破了手指,三滴鮮血滴在雪地上。然後,她說:如果我有一個女兒,就讓她的皮膚像雪一樣白,她的臉蛋像玫瑰一樣紅……

臉蛋像冬青果一樣紅,皮膚像煤一樣黑……

鏡子,鏡子,牆上的鏡子,誰是我們當中最漂亮的那個人?是金髮姑娘格萊塔,卡皮翁修女,還是太陽神?

醜陋的厄休拉修女以最快的速度跑下台階,時鐘表示天已經亮了,得趕緊把金髮姑娘從莫納什取出來,厄休拉說道:把她捅死,別忘了把她的嘴唇、眼睛和耳朵帶回來……

灰姑娘從地穴跑出來的時候,把鏡子跑丟了……

啦啦,啦萊,我的小乖乖……

如果我生個兒子,不,希律王和亨利會放干他的血……然後,他的皮膚會像雪一樣白,像煤一樣黑……

你究竟要不要生孩子啦?

「不生,堅決不生!」

我醒了,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心臟撲通撲通地直跳,嗓子喊得生疼生疼的。

剛才做的那個雜亂無章的夢似乎馬上就要向我揭示一個可怕的答案,卻離開了,我正要把它拽到清醒的意識中,它卻溜得無影無蹤。鐘錶上的時間是4:05,馬上就是我們波維家聖誕節的早晨了。根據我和理查德小時候的習慣,奧因再過三個小時左右就要起來,四處活動。我再次檢查手機,還是沒有格拉格的簡訊。如果你接不到我的電話,就趕緊來救我吧。

真是滑稽可笑!格拉格現在很可能正躺在床上鼾聲如雷呢。但是我得去弄清楚,這就意味著我要親自去一趟。菲尼安住在戈爾威;西莫斯·科林身體欠佳,可能還在住院;弟弟理查德也好,朋友弗蘭也好,聖誕之夜,一刻千金,我怎敢擾人清夢?

我跟自己作了一筆交易:如果我開車過去,看不見他的車,我扭頭就回來,因為知道他平安無事,我就心滿意足了。

三十公里的路程,我一輛車也沒看到。但沿途各種各樣的幻象漸漸消失在草叢裡,紅色的眼睛在樹籬中閃爍。一年之中,難得有幾天門可羅雀的日子。現在卻是,夜行的小動物正充分享受著這美好時光。

紐格蘭奇修道院的修女也一樣。我終於想起:聖誕節很可能就是她們擺脫清規戒律的那一天。記得卡皮翁修女在說起細節問題時,差一點就說出那一天的日期,但是,她很快就岔開話題,避免說漏了嘴。她在接下來的談話里提到了聖誕時節和國王亨利。我認為她還是無意中泄漏了秘密。既然修女們的所作所為都需要得到批准,我根據傑拉爾丁·卡皮翁的性格來判斷,她會依照常規來辦的。

我開始向下朝著谷底駛去。在紐格蘭奇附近,我碰上了大霧。直到我離開河岸開始爬坡開往紐格蘭奇修道院時,大霧仍然沒有放過我。我只好沿著狹窄的山路,慢慢地爬行,檢查每一個路口,直到我看見「La croix du dragon(龍十字架)……」。

霧漸行漸濃,我沿著林蔭道往下開,等我接近修道院時,還是什麼也看不見。我只好搖下車窗,聽車輪輾過礫石的聲音,才能判斷是否到達了前院。關上車燈,我發現四周漆黑一片,打開儲物箱,找出手電筒。我下了車,發現如果把手電筒對準前方,根本照不了多遠,我就把光線集中在我的腳下,因為它只能照這麼遠的距離。

能見度幾乎為零,因此我無法判斷格拉格的車是否還停在外面,我徑直走向它。剛走了幾步,我就發現自己連方向都難以辨清了。我把手電筒在周圍晃了晃,可是仍然沒有方向感——甚至連走回去找到自己的車子都成問題。然後,我的大腳趾碰了一個東西。我看見台階的一角,從這兒可以一直走向修道院的大門。

我剛到門口,燈就亮了。在大霧的籠罩之下,燈光僅僅照亮了門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等我來到最高的一層台階,燈自動地熄滅了。我可以隱約看見扇形窗後面的一點點黯淡的光亮。之後,我注意到門沒有完全關閉,我推開它。門沒有拴上,有人剛剛離開過修道院,而且看這個樣子,像是馬上就要回來。

一進門,就是燈火通明的大廳。但是,樓梯和再往裡面的地方卻是漆黑一片。我用手電筒掃了一下樓梯,看見地毯被揭起來了,一片狼藉。我面臨著一個艱難的選擇,要麼原路返回,在我的「爵士」汽車裡,坐等霧散;要麼我就呆在這兒,起碼可以看見我周圍的方向。

我拿定主意往樓梯走去,爬上兩級樓梯,我發現我來到了一條長長的走廊。我沿著走廊往下走,走廊兩側都是房間,所有的門都大開著。我用手電筒掃了一下所有的房間,沒有一間房間里有傢具。我快走到走廊的盡頭了,我決定打開一間屋裡的點燈,想看一看究竟。在這之前,我已經試過三個房間了,但是沒有一隻燈泡管用。

木製的地板少了一塊板材,牆上的灰泥已經開始脫落,光禿禿的窗欞上落滿了塵埃。天花板上只有一隻燈泡,顯得光禿禿的。這個房間里沒有人,其他房間也一樣,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住了。

我關上燈,繼續往走廊的盡頭走,來到一個挑高的頂層。在這裡可以俯瞰整個修道院。我朝著教堂的方向走去,有另一條線索可以幫助我:我可以聽到修女唱歌的聲音。怎麼在這個點兒做日課啊?我看了看手錶——5:50。子夜祈禱可是半夜進行啊,或者至多晚一個小時。那麼,再後面的又叫什麼呢?——晨禱是在黎明進行,但是現在離天亮還有兩個小時呢。

我穿過頂層盡頭的門,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平台上,有兩道門可以下去,其中一道向下通往修道院,對著我的那扇門一定是教堂的入口。

我把教堂的門推開一條縫往裡面觀看,一排石頭台階通往半明半暗的南耳堂。但是中殿里亮著燈,我沿著台階往下走的時候,可以看見兩側的牆壁上都有燈。在燈光的照射下,教堂裡面空空如也。在我的右側,高高的大理石聖壇仍然保留在高台之上,而其他東西卻不見了蹤影。我左側的地板光禿禿的,一直通向西大門。西大門好像是關著的。

聲音從聖壇後面穿過來,顯然修女們聚集在高台的盡那頭。我想聽清楚她們在唱什麼。

「In hoi circulo……」新年伊始……

「Vita datur saeculo……」萬物復甦……

我悄悄地爬上聖壇的台階,偷眼看去,在聖壇的正後方有一個長方形的鑄鐵圍成的欄杆,欄杆的盡頭有一扇門,門口的台階通向地穴。在欄杆上和欄杆周圍,有一些鎬、榔頭、一把氣鑽、水桶、木板和兩三輛手推車斜靠在欄杆上。

修女們的頌歌快唱完了,我低下頭,轉到聖壇的另一側,想看清楚東側的教堂,那兒也空空如也。在通往地穴的入口附近,有一張擱板桌,桌上放著一台CD播放機和一組音箱,怎麼看都覺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我愈發地感到迷惑不解。我離開位於聖壇的隱蔽處,來到擱板桌,在CD播放機的旁邊放著一堆CD盤。我從中拿起幾張CD盒,最上面的那張CD寫著:聖誕頌歌,宗教與民間。

我用不著再看其他CD盤了。其實,無論是前幾次還是此次造訪,所聽到的音樂既不是紐格蘭奇修道院的修女也不是來訪的民歌手演奏的,而是播放錄音。我覺得這有點兒荒唐可笑。我意識到卡皮翁修女上一次——也就是上個禮拜天——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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