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們驅車在林蔭道上飛奔,一路上誰也不說話,直到駛出大門外,來到馬路上。

首先開腔的是菲尼安。「太不可思議了,深夜在女修道院禮拜堂唱歌的竟然是男人。你是怎麼想的?」

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年一度的牧神節。這個教團通過自身繁衍,以期達到自身永久存在的目的。因為她們無需公開招募,因此不會引人注意,這就是該修道院倖存的秘訣。但是,她們又如何處理男性後代呢?在該教團產科醫院出生的嬰兒會被送養,教團的男性後代也一定是通過相同渠道被送養——但不會全部送養,因為要留下一部分,供交配之需。因此,會出現近親繁殖——一定會有畸形胎兒出生。因此,她們有時需要有新人加入……

「依蘭,你的沉默告訴我,你的大腦又超時工作了。在你的想像力脫韁之前,讓我來分享一下你的想法。」

還是他最了解我,我又在想入非非了。又一個不太聳人聽聞的想法進入我的腦海:「院長在跟我談起教團誓約的時候,曾說過,她們一年中有一天可以不受約束……」

「你是說她們會在放假那一天胡來。午夜時分,縱慾狂歡,有沒有這個可能?」

我沒有告訴他我更瘋狂的猜測。「她們會慶祝一番。院長說過,亨利二世曾在一個聖誕節給她們的修道院頒發憲章,所以,她們有可能要以某種方式慶祝一下。」

菲尼安竊笑。「設想這些虔誠的修女,她們會不會只是舉行一個頌歌音樂會,順便邀請幾個客人,也許會為翻修教堂屋頂募捐呢?為了讓所有的人都知道,甚至在酒吧里都會貼上海報進行宣傳。」

「菲尼安,你自己也說過,現在是冬天,半夜12點都過了。事實上,今天是冬至的晚上,募什麼捐?不管它是什麼,只會與新年有關係,而跟聖誕無關。」

「我想我同意你的觀點。只是想從不同的角度來探討一下,沒別的意思。」他坐在那裡,沉默了一會說。「我得承認,那首頌歌有不小的異教成分。」

那裡所有的事情都具有這個特點,冬青可能在他們的儀式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但是一想到這兒我就感到害怕,因為我曾經看到特雷諾的嘴裡塞著冬青。

「我說,咱們不要再多想了。今天晚上可是一個漫長的夜晚,你應該讓大腦休息一下。」

「今天還是一個漫長的白天哪。可是還沒有忙完呢。你跟我回家吧。」為了不讓他誤解我的意圖,我又補充說,「去幫我解開紐格蘭奇修道院這個不解之謎。」

菲尼安又不高興地咕噥起來。

趁他沏茶的功夫,我去辦公室列印了幾張我拷貝到電腦里的圖片。因為我當時選擇的解析度較高,所以能夠在部分放大修道院西門的同時保持令人滿意的清晰度。

我拿起這些A4列印紙和放大鏡來到餐廳。菲尼安已經倒好了兩杯茶,現在正坐在餐桌前看星期六的報紙,一隻手還悠閑地撫摸著貓咪。

「咱們一起在燈下看看這些圖片吧。」我說。我在餐桌前坐下,把波兒推到一邊,把圖片攤在桌子上。我有一個「蒂凡尼」樣式的檯燈燈罩,上面有長著綠翅膀的蜻蜓。它的眼睛由兩顆閃閃發光的紅榴石做成,似乎要越過我們的肩膀仔細檢查那些圖片。

「在這方面,你真是行家裡手。」菲尼安說,一邊仔細地翻看著照片。「我看得出上面的浮雕保存良好,但是千萬不要讓我給你解釋它們。」

「聽別人發表一番高論,這樣可以讓我的思路更加清晰。你先湊合著忍一忍吧。」

「願意效勞。」

我用手指比畫著三個最外面的拱門弧線,我開始指出各種浮雕的不同之處。「這座檐壁給我們講解的是中世紀的動物寓言。」我說。「這個傢伙是獅身鷹首獸,它有鷹的頭和翅膀及獅子的身體;那是一條雙足飛龍;這是一隻雞頭蛇身怪獸,又稱蛇怪;這是一頭人首獅身怪獸,長著蠍子的尾巴。」

菲尼安用放大鏡仔細地看著。「它們在教堂外面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這些傢伙很可能具有所謂的避邪的作用——它們可以驅趕鬼神,所依據的原理就是以毒攻毒。它們可以確保整個教堂百毒不侵。」

「好像它們中間真的刻了一隻蠍子。」

我從他手中接過放大鏡,證實了他的觀點。「這是道德警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蠍子等同於慾望。你看——它有一張女人的臉,意思是它用美貌誘惑你,然後再用毒針來蟄你。」

「這樣的雕刻應該上漆,對不對?」

「是的,而且很鮮艷。很可能就像這隻燈罩的顏色。」

菲尼安對那些燈罩上的蜻蜓研究了一番,然後大聲地打著哈欠表示贊同。

「現在我們來看看最裡面的兩座拱門。」我說。「它們是保存最完好的,受天氣的影響最小,門上的雕飾光鮮如初。」

「這些是什麼?」

「同樣是中世紀想像的產物,這些是虛構的居住在天涯海角的居民。我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地研究它們,但是跟第一次相比,我又從中辨認出不少東西。這些無頭雕像代表一個怪異的種族——人不長腦袋,或者確切地說,嘴巴和眼睛都長在肚子上。站在他旁邊的是位獨眼巨人,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這個像一隻章魚,沒有手,有爪子;另外一個長著獅子的腦袋。你看這個,簡直跟人一模一樣,只是兩眼之間的距離比較寬,還長著一隻長長的嘴。他就是狗頭人,一個長著狗頭的人。這兒還有一條美人魚。」

「這些都代表著不同的種族嗎?」

「是的。現在,這兒有件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見——那些支撐拱門的柱頭上的圖案……」

「它們跟其他雕刻有區別,不是高浮雕。」

「不是高浮雕,是內雕,辨別起來有點困難。在其中一對柱頭上雕有一些葉飾,而其他的柱頭上則是帶翅膀的昆蟲。」

我和菲尼安仔細地看著這張照片。

「你仔細看看那些昆蟲。你看,它們身上有條紋。」我說。

「它們是蜜蜂。」

「嘿,你說對了……」濃霧瀰漫的天井裡出現的那個人影立即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你沒事吧?」

「我很好,只是有點累。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又說起蜜蜂來了。」

「是的。你知道在那個時候它們代表什麼——我的意思是,如何用宗教語言來說?」

「嗯……它們對修道院的上層有明顯的吸引力,因為它們具有社會組織的特性。修女教團經常被比做蜜蜂。」

「哦……是嗎?真有趣。接著講。」

「蜜蜂是死亡和再生的象徵,因為人們相信他們在冬天死去,而在春天又會再生……」在他搜腸刮肚進行回憶的時候,眼睛還一直不停地轉著。「還有,蜂蜜代表仁慈的基督,它的毒刺代表審判者基督……它還與聖母瑪利亞有一些關係,但是我記不清了。」

「你再想想。」

菲尼安打了個響指,「是的,她的貞潔——沒錯,跟她的貞潔有關係。因為人們認為蜜蜂是從花裡面找到自己的下一代,而不是由卵孵出來的。」

「嗯。所以它們跟亂七八糟的有性繁殖無關。」

「但是,你確實知道蜜蜂是如何繁殖的,是不是?」

「你告訴我吧。」

「在蜂巢里,所以的工蜂都是雌性的。而雄性的——雄蜂,在一生中只有一個目的——與蜂王交配,但是雄蜂使蜂王的卵受精以後,一種奇怪的現象就會出現。」

「什麼現象?」

「所有的卵都會孵化成雌性的蜜蜂。」

菲尼安不知道這種想法與我以前關於紐格蘭奇修道院的猜測是多麼的相似。我再次拿起放大鏡,「好,咱們仔細地看一看其他一對柱頭上的植物雕飾。」我透過稜鏡觀察,「我不敢相信!」我說,把放大鏡遞給菲尼安。

「樹葉……漿果……」他吃驚地望著我,「這不是冬青嗎?」

「非常正確,就是冬青。」我憂鬱地說道。

「蜜蜂和冬青放在一起,是不錯的裝飾,有沒有別的意思啊?它們是彼此獨立,還是有著某種聯繫?」

菲尼安似乎忘記了冬青與那些死人之間的聯繫,但是,我想我最好還是循著他提問的程序往下走。「我猜我們現在已無法掌握中世紀的人如何去解讀那些雕飾的情況了,就像他們無法理解我們文化中的某些符號一樣。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比如……一個圓——不,倒不如說一個環。如果我問你和一個中世紀的人:環代表什麼,你們很可能會回答『永久』。因為那是各個世紀都共同擁有的概念。但是,如果我給你們看一面白旗上面有藍、黃、黑、綠和紅五個不同顏色的環相連,那麼這對他來說毫無意義而對你卻意義重大。」

「奧運會。」

「當然。而且不只是奧運會這個概念,還有一整串的電視圖像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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