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頌歌歌手報出他們最後一隻歌曲——《考文垂頌歌》。

啦啦,啦萊,我的小乖乖,

吧兒,吧兒,啦萊……

「你能來,對我來說很重要。」他邊說,邊摟著我的腰,輕輕地捏了我一下。我們站在那兒,我把頭放在他的肩上,聆聽著歌手抑揚頓挫地唱著那隻百聽不厭的聖誕搖籃曲,心靜如水。

噢,該咋辦呢,嬤嬤們?

為保平安到今天,

可憐的孩子啊,

我們為你把歌唱,

吧兒,吧兒,啦萊……

我熟悉這首頌歌的歌詞,但今天聽上去,覺得怪怪的,好像以前從未聽過一樣。我看見愛迪絲站在人群里,第一次停下來,專心地聽。

希律王,氣得發了狂,

今天命令手下人,

個個都是彪形漢,

看見孩子就全殺光……

我原以為《濫殺無辜》只是繪畫作品的主題,而非現實中的真事,可是,現在彷彿屠殺就發生在我的眼前,真真切切得令人心如刀絞。

我心裡好痛,我可憐的嬰孩,

每天每天我為你哀悼,

我不能言也不能唱,因你不再來,

吧兒,吧兒,啦啦,啦萊……

母親在為她的新生兒吟唱,哼著兒歌伴他入眠,她心裡完全清楚厄運即將到來,無辜的孩子將慘死在希律王的爪牙手中。愛迪絲憂鬱的表情告訴我,她完全清楚歌詞的內容。

啦啦,啦萊,我的小乖乖,

吧兒,吧兒,啦啦,啦萊……

「菲尼安,咱們走吧。」我對他耳語,一種不安的感覺在我的心中升起。

「最好給我們的男主人或女主人告個別。」他說完就朝愛迪絲走過去。但他看到她正在拭著淚水,便向她輕施一躬,低聲說了聲「謝謝」,就走開了。

等我走近時,愛迪絲的臉上露出一絲堅強的微笑,但她柔和的棕色眼睛卻道出了她的心事——似乎總在訴說著哀愁。「請您別介意。」我握著她的手說,「我每次都會被打動,因為那是一首死亡頌歌,您是知道的。」

下樓梯時,我們路過一面鏡子。我注意到自己的穿著:黑色的上衣和裙子、象牙色的罩衣。在過節的時候,這種顏色的搭配顯得有些怪異。它們令我想起死亡和葬禮、裹屍布和骨灰。它們分明是死亡的顏色。

清晨7點半,紅山山樑上方的東南天際泛出一抹玫瑰紅。我在路上行駛著,不時有鳥兒從車前掠過,從路的一邊飛到另一邊。黑暗中透過偶爾出現的樹籬缺口,看得見灰色的土地。河裡閃著粉紅和銀色的光,宛如當年擠滿魚梁的大麻哈魚。自從離開博因城堡,這是我第三次播放《考文垂頌歌》了,我帶了一盤羅莉娜·麥肯尼特的CD。我驚訝地發現,都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竟然如此懷念那種真正的哀傷與惆悵。

在回家鄉博因城堡的路上,菲尼安覺察到了我的情緒,以為我是在為受到威脅而感到憂心忡忡。他主動提出來要在家裡過夜,但是我說,如果他能在房子里四周檢查一下,我就已經非常幸福了。他在外面檢查的時候,我聽了一下格拉格給我的電話留言:他正在讓法醫小組鑒定那張賀卡,還說會跟我保持聯繫。菲尼安拒絕離開,直到我答應他:一旦我認為有不對勁的地方,就立即給他打電話。但那一晚平安無事。

在紐格蘭奇入口處外面,我把車子並排停在其他幾輛車旁邊。昏暗的天光下,山樑上空籠罩著厚厚的雲層。我把CD盤放回盒裡時,CD盤把一縷光線反射到我的眼睛裡!有了!我知道待會接受採訪時自己要說什麼了。

一隊天鵝從依然昏暗的西部天空飛過來,而且始終保持著楔形隊形。它們從頭頂飛過時,我數了數,一共七隻——朝下面的河谷飛去。我走近冬季里變得稀疏的樹籬,在半黑的天光下,看著冰凍的土地。有些地方還有犁鏵的痕迹。沒有風,卻依然冰冷刺骨。我拉上風衣的拉鏈,帶上手套。我心想,五千年前,在這樣的一個早晨,人們是否也會聚集在下面的山坡和河對岸的草地上?千萬年來,博因河磨蝕著谷底,切割出台地,形成天然的露天大劇院。也許會把建有神廟的河岸專門給老人或傳教士或祭祀者預留著。他們又是如何渡到河對岸的呢?逆流而上,不遠處便有一個涉灘,但是冬季漲水時是不能涉水過河的。顯然,一個明顯的答案就是船渡。

我轉過身,仰望著山上長滿草的穹隆,弓形的石英錶面已經吸收了些許光線。圓丘的入口處已經聚集了一群人。

圓丘建在斜坡上,斜坡外面有一道大門。我正朝著門走去,一輛「陸虎」朝我開過來。司機熄滅刺眼的大燈後,我才認出那輛黑色「陸虎」。馬爾克姆·雪利正坐在駕駛座上,旁邊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女人。車子從我身旁駛過時,他沖我揮揮手。我還了禮,繼續往大門口走。康·頗賽爾和訪問中心的其他職員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

「早!康。」我說,「非常感謝。雪利博士就在我後面。」

他打開門,讓我進去。「一位記者和攝影師還有你的一兩個同事已經到圓丘上去了。」

這時候天已大亮,我開始攀登通向圓丘的路。遠望紅山,我看見雲彩已經散開了,呈平行的灰色條狀,露出幾片魚肚白。

我在入口外面的人群中看見了幾個女人,她們也是今天雜誌採訪的對象,跟其餘人員分開站著。而其餘的人只是短時間進入圓丘,欣賞陽光穿過天窗,直射進墓道的最底端。這兩位考古學家正在跟《發掘》雜誌的赫伯·巴克斯特聊天。我沿著坡路往上走的時候,離我較近的是雜誌攝影師山姆·班本,一身准軍人的打扮,正把鏡頭對著其中一塊直立的石頭,以前曾是圓丘的外圍。這些殘垣斷壁目前仍是全國最大的石圍。

「嗨,山姆。」我路過時,跟攝影師打招呼。

「嗨,嘿,你說這些石頭是跟圓丘同時建立的嗎?」

「不是,要晚幾百年呢。」

「為什麼?」

「我也不確定。有一種理論認為:石圍代表把更古老的墓室宗教『圍起來』。」

「那就是說,這個地方是當時兩大宗教膜拜的中心了。」

「也許更重要。」說完,我又繼續往山上爬。我還可以告訴他,即使是後來的鐵器時代,布魯·納·波因尼就已成為傳說中的愛爾蘭國王的陵墓所在地。儘管沒有考古證據可以證明這一點,卻可以證明儘管建造圓丘最初的目的早已被忘卻,其周圍確實存在一種神秘的氣氛。

赫伯·巴克斯特看見我走近了,就大喊:「嗨,依蘭,我們在這兒!」她跟我們一樣,因為天氣寒冷都穿得厚厚的,但是她淡粉紫色的棉夾克配上口紅和腮紅,足以使她與眾不同。

「早上好!」我對這三個女人說。「今天的天氣真好!」

她們掃了一眼太陽,然後小聲地說了些什麼。

赫伯指著她身邊的兩個女人問我:「依蘭,你認識瑪格絲和芙蕾達嗎?」

「我當然認識。今天第四名成員是誰?」赫伯上個禮拜分別採訪了我們。當時我在心裡默記下她們的名字,但是有一個人的名字我忘記了。我只記得她不是考古學家。

「伊莎貝拉·奧莉丹。她就在你身後。」

我轉過身,看見馬爾克姆·雪利在親吻女伴的面頰,然後轉身加入進入墓道的人流。伊莎貝拉羞紅了臉,笑盈盈地向我們走來。

「我沒來晚吧?」她說話的聲音尖細,像娃娃的聲音,聽得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雙唇豐厚,大大的眼睛顯得很單純,黃色的捲髮漫不經心地從墨綠色的桶形帽中伸出來。她穿著一件長及小腿的深紅色天鵝絨大衣,裡面隱隱約約的可以看見內褲也可能是短裙的蕾絲花邊。不用說你也知道待會誰在照片上最引人矚目了。我不無嫉妒地欣賞著她華麗的服裝——我甚至從看到她第一眼時就討厭她。

「一點也不晚。」赫伯回答說。我心想,即使是晚了,伊莎貝拉也不會在乎。「我知道你們大家肯定會想,伊莎貝拉怎麼會出現在我們中間呢?我認為,為公平起見,在今天這種場合下,我們應該聽聽有關紐格蘭奇的不同看法。伊莎貝拉,或許你會告訴大家你從哪裡來。」

「當然可以。我是獵戶座研究會的成員。我們認為紐格蘭奇和山坡上的其他建築都是通往星星的門戶……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例子。」她伸出漂亮的下巴,一臉堅定的神態。「我們還打算幫助考古學家打開封閉的思維,了解這些紀念碑的真正含義。」

我的一個學術同行作了一個聳肩的反應,另一個禮貌地咳嗽了一聲。

我真想勒死她。

赫伯沒有意識到大家的鼻子都氣歪了,繼續單調乏味地說道:「我想讓你們大家每人都簡短地發表一下看法,為簡單起見,我帶來了錄音機。山姆還要給大家照幾張合影,直到今天,我們才等到這個機會。」

就在這時,圓丘入口處傳來一陣喧鬧聲,人們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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