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女人(That Third Woman) 第七章

我訂婚的日子日益臨近了。我買了一枚路易十五款式的漂亮戒指,但這並沒有使索斯洛夫斯基一家感到高興,甚至卡澤婭也不喜歡,因為在這一家人中,沒有誰具有真正的藝術眼光。

我必須細心地教導卡澤婭,打破她低俗的審美觀,讓她體會真正的藝術,因為她愛著我,所以我的內心對她一直充滿著希望。

在訂婚儀式上,除了安塔克,我誰都沒請。我希望他先去拜訪一下索斯洛夫斯基一家,但是他說,雖然他從物質上和精神上都已經破產了,但是他還沒有墮落到要去拜訪誰。這一點幫助都沒有!我已經提前告知索斯洛夫斯基一家了,我的這位朋友很獨特,他是一位天才的畫家,也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在得知我的朋友畫的是「屍體」的時候,索斯洛夫斯基揚了揚眉毛,告訴我說,從開始到現在他一直都跟體面的人接觸,他的整個官方事業都是清廉的,他希望我的朋友能夠尊重這個家裡高貴和端莊得體的氛圍。

坦白說,我一直都為安塔克的行為而提心弔膽,從早晨開始我就跟他干仗。他堅持要穿內搭褲,我就一直勸著、懇求著、祈求著他。

最後他妥協了,說他不能讓人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可惜的是他的鞋總令人想起非洲大陸的開荒者,因為自從這雙鞋從鞋店老闆那兒賒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有上過鞋油!

還有更糟糕的事,那就是安塔克的頭看起來就像是客爾巴阡山的山頭,上面覆蓋著茂盛的森林,然後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我必須忍受這一點,因為世上沒有哪把梳子能夠把他的前額頭髮理順,但是我強迫他穿上長禮服,換掉他每天都穿的寬鬆大衣。他確實這麼做了,但是效果很像是他畫中的一具屍體,有一種陰森森的幽默感。

走在街上,人們扭頭看著他長著結疤的手杖,還有他巨大的破帽子,但是我已經習慣這一切了。

我們按了門鈴,然後走了進去。

在前廳,庫辛·雅克維奇的聲音傳了出來,他正在談論人口過剩的問題。庫辛·雅克維奇總是談論人口過剩的問題,這是他的毛病。穿著棉布衣服的卡澤婭就像一朵美麗的雲彩。索斯洛夫斯基穿著西裝,親戚們也都穿著西裝,而年紀稍長的阿姨們就穿著絲質的長裙。

安塔克的出現太令人矚目了。人們用一種不安的眼神看著他。他沮喪地看了一圈,然後告訴索斯洛夫斯基「要不是瓦拉迪克要結婚了,或者是類似的情況」,他是不必過來的。

這一句「類似的情況」真是要命。索斯洛夫斯基高貴地綳直了自己的身體,然後詢問他什麼是「類似的情況」。安塔克回答說這一切對於他來說都一樣,但是「為了瓦拉迪克」,他甚至可以砍掉自己的後腳跟,特別是如果他知道潘妮·索斯洛夫斯基特別在意這句話的話。我未來的岳父帶著糾結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妻子,然後看了看我,還有卡澤婭。

很高興的是我保住了面子,鎮定自若地懇求我未來的岳父領著我去見我素未謀面過的家庭成員。

在相互介紹過後,我們坐了下來。卡澤婭坐在我的身邊,她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手上。屋子裡滿都是人,但是所有人都是拘謹而又安靜的。氣氛很是凝固。

庫辛·雅克維奇又開始了他的人口過剩論。我的安塔克低著頭盯著桌子下面。在沉默中,雅克維奇不斷升高的嗓音真是尖銳刺耳,他的門牙掉了,所以當他發sz的音時,都會忍不住跑風。

「最致命的災難要從歐洲大陸上開始了。」雅克維奇說。

「移民吧。」邊上的一個人說道。

「統計顯示,移民不能阻止人口過剩。」

突然間,安塔克抬起頭,轉了轉他那失神的眼睛看向說話的人。「那麼我們應該引進中國風俗。」他低聲沮喪地說道。

「請允許我問一句,什麼是中國風俗?」

「在中國,父母有權利悶死那些弱智的孩子。所以說,對於我們,孩子應該有權利殺掉他們無能的父母。」

終於來了!屋裡炸開了鍋,坐在沙發上的阿姨們抱怨著,我也傻了眼,索斯洛夫斯基閉上眼睛,好長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四處鴉雀無聲。

後來,我聽到未來的岳父顫抖的聲音:

「我親愛的先生,我希望,作為一位基督徒——」

「為什麼我必須是一個基督徒?」安塔克打斷了他的話,不爽地搖著自己的腦袋。

又是一陣騷動!

坐著沙發的阿姨們開始顫抖起來,好像發了燒一樣。一切都從我眼前消失了,感覺地面生生裂出了一條縫在等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套,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了。

突然間,卡澤婭爆發出一陣笑聲,洪亮得就像鈴鐺一樣,然後雅克維奇也大笑了起來,毫無原因的,在雅克維奇之後,我也笑了,同樣也笑得毫無道理。

「父親!」卡澤婭喊道,「瓦拉迪克提醒過父親您,蘇耶塔特斯基(安塔克)是很特別的。蘇耶塔特斯基在開玩笑,他有自己的母親,我知道的,而且他是母親最優秀的兒子。」

我的卡澤婭真是淘氣,一點也不夠淑女!——她不僅自己編造了這個故事,還在那兒預測。事實上,安塔克是有一位母親,而且他確實是個好兒子。

卡澤婭的話語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而門口出現的端著酒和蛋糕的侍者更加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這個侍者就是拿走我三枚盧布的看門人,但是現在的他穿著規整的西裝,帶著侍者莊重的表情。他讓自己的眼睛一直盯著托盤,托盤上的玻璃杯發出碰撞的砰砰聲,他慢慢地向前移動著,好像是端著滿水的水杯。我開始有點害怕他會不會掉在地上,幸運的是,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過了一會兒,玻璃杯被斟滿了酒。我們開始舉行訂婚儀式。

小侄女托著放著訂婚戒指的瓷盤子。眼神好奇地四處張望,很明顯,整個的訂婚儀式令她很快樂,她一直在托著盤子跳舞。索斯洛夫斯基站起身來,大家都跟著站了起來,被推後的椅子也隨著發出聲響。

接下來一片安靜。我聽到其中一個主婦的低語聲,她是多麼希望我的戒指「但願會好點」。儘管有竊竊的低語聲,但還是有一種莊嚴的感覺,似乎連蒼蠅都趕著從牆壁上飛落了下來聽演講。

索斯洛夫斯基開始說話:

「我的孩子們,接受父母的祝福吧。」

卡澤婭跪了下來,我也跪了下來。

此刻安塔克該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啊!我不敢看他,我看著卡澤婭的棉布長袍,在褪了色的紅長椅上映出一朵漂亮的斑斕。索斯洛夫斯基和潘妮·索斯洛夫斯基的手放在我倆的手上,然後我未來的岳父說:

「我的女兒,你已經在家裡接受到了作為一個妻子如何對待丈夫的最好的示範,所以,我不再教導你有關責任的事了,這些在今後你的丈夫會指導你的(我希望是這樣)。但是,現在該到你了,潘·瓦拉迪斯拉夫——」

演講開始了,在聽演講的過程中,我默默地從一數到百,在數到一百以後,我又開始從頭數。公民索斯洛夫斯基、政府官員索斯洛夫斯基、父親索斯洛夫斯基、羅馬人索斯洛夫斯基,這個人終於有機會來展示他高貴莊嚴的靈魂了。孩子、父母、責任、未來、祝福、困難、道德等的字眼在我的耳邊像馬蜂一樣嗡嗡直響,落在我的頭頂上,刺痛我的耳朵,還有脖子和前額。

一定是我把自己的領結系得太緊了,因為它令我感到窒息。我聽到潘妮·索斯洛夫斯基的哭聲,這感染了我,因為我從內心裡覺得她是一位很善良的婦人。我聽到戒指的聲響,此刻它正放在盤裡被跳舞的小侄女托著。我的老天,安塔克此刻會擺出怎樣的表情啊!

最後,我們站了起來。小侄女把盤子擠進我倆之間,擺在我的眼皮底下。卡澤婭和我互換了戒指。

呼!我訂婚了!我想著這已經是最後的儀式了,但是還沒有,索斯洛夫斯基讓我去到眾人那裡,得到所有阿姨們的祝福。

我們就過去了。我親吻了五隻長得像鸛鳥爪子一樣的手。所有的阿姨都希望我不要辜負她們對我的信心。

她們給我的是什麼鬼信心啊?侄子雅克維奇緊緊地把我抱在懷裡。毫無疑問,我一定是把自己的領結系得太緊了。

但是,最糟糕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侍者把茶水端進來。我挨著卡澤婭坐下,似乎我一直沒有敢看安塔克。這個搗蛋鬼,他不止一次地嚇唬我,當他被問到是否要在茶水裡添朗姆酒的時候,他回答說只對瓶喝朗姆酒。當然最後,整個晚宴還是非常成功地結束了。

我們走了出去。我用力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我的領結確實系得太緊了。

安塔克和我默默地走著。慢慢地,這種沉默開始讓我不安,然後變得不能忍受了。我覺得自己必須同安塔克說點什麼,告訴他有關我的幸福的種種,剛過去的一切完成得多麼漂亮,我是多麼地愛卡澤婭——我準備了一下,但是一點用處都沒有!最後,在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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