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婭 第十一章

在跟父親談了大概半小時之後,我回到了驛站,但是沒有躺下來休息。我心裡計算著時間,如果想要在五點的時候到瓦赫那裡,那麼必須四點就出門,所以我還有不到三個小時的時間做準備。不一會兒,路德維克神父過來了,看看我在經歷這場劫難之後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已經換好了乾淨的衣服,但是對於此刻的我來說,衣服濕還是不濕已經無所謂了。牧師催促我立刻上床休息,一邊還喋喋不休地跟我說著話,就這樣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

他向我詳細地學了一遍老彌爾扎的話。賽林姆似乎向父親坦白了自己所製造的這場瘋狂鬧劇,但是,就像他告訴他父親的那樣,他別無選擇。似乎對於他來說,在他們私奔之後,自己的父親將不能逃避這個事實,只能祝福他,而我們也於事無補只能把哈尼婭交給他。同樣我也知道了一些真相,在同我談完之後,賽林姆不僅僅是給哈尼婭寫了一封信,他們還偷偷見面了,勸說她跟自己私奔。雖然這個女孩並沒有意識到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但是她當時本能地拒絕了,可是,賽林姆向她起誓,並且訴說著自己的愛慕。他告訴她,即便是逃跑也只是去到赫維利,然後他們就會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他向她保證以後會帶她回來的,但是那時是作為他未婚妻的身份了,所以我的父親只能同意一切,而我也一樣。另外,我也會從勞拉·奧斯崔斯基那裡得到慰藉。最後,他懇求、祈求並哀求著哈尼婭。他說他可以為了對方犧牲一切,甚至生命。他不能離開她獨自存活,那樣的話他會跳水自殺,把自己崩了,或者是毒自己的。然後他撲倒在她的腳下,勸說她同意自己的想法。但是真當逃跑開始的時候,哈尼婭就越來越害怕了,哭著求他回去。但是他不肯,因為就像他告訴他父親的那樣,那時的他已經什麼都忘了。

這就是老彌爾扎告訴路德維克神父的全部經過,他之所以說出了整個過程,是為了證明雖然賽林姆做出了這麼瘋狂的舉動,但是他是處於真心才這麼做的。經過權衡,路德維克神父決定不把這話說給父親聽,以免他生氣,因為父親已經為了哈尼婭忘恩負義的舉動生了很大的氣了。按照牧師的說法,哈尼婭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她只是被罪惡的世俗愛情領入了歧途。由於這個原因,牧師告訴了我什麼是世俗的感情,但是我一點也不想把這些套用在哈尼婭身上,認為她的愛情是世俗的,曾經的我是多麼渴望能夠得到她的愛情,即便獻上我的整個生命,而現在這種愛情卻被不同地定性了。我對哈尼婭感到深深的同情,另外,我那顆曾經被撕裂的心此刻與她的心離得越來越近了。所以,我懇求路德維克神父能夠在父親的面前維護她,能夠像剛才對我解釋的那樣對父親說明一切。然後我向他道了晚安,因為我希望自己能夠單獨待一會兒。

在牧師走後,我拿下父親送我的那把著名的老軍刀,還有手槍,開始為早晨的會面做準備。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時間和心思去仔細考慮這次會面。我希望是為了自己的生與死而決鬥,就這麼簡單。對於賽林姆,我確信他肯定不會讓我失望的。我用柔軟的棉布仔細地擦拭著軍刀寬闊的藍色刀片。儘管這東西好像快有兩百年的歷史了,這期間它不止一次地切開了敵人的盔甲和胸甲,不止一點地沾染上瑞典人、韃靼人還有土耳其人的鮮血,可刀身上沒有一絲的凹痕。金色的銘文「上帝啊,聖母馬利亞」異常閃亮著。我試了一下刀刃,就像綢緞的邊兒一樣的鋒利無比。刀柄上幽蘭的綠松石似乎在沖著我微笑,好像在渴望手掌的緊握和溫暖。

在擦拭完軍刀以後,我又拿起了手槍,因為我並不知道賽林姆會帶什麼樣的傢伙。我在槍機的地方滴了滴橄欖油,用小片的亞麻布裹住子彈仔細地裝上膛。完成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鐘了。我收拾完畢後,讓自己坐在扶手椅里開始沉思。

從事情的整個經過以及路德維克神父所告訴我的情況來看,有一點變得越來越明確了,那就是我要為所發生的事受到深深的譴責。我捫心自問,自己是否很恰當地完成了老米可拉託付給我的監護人的責任,回答是沒有。我是否為哈尼婭考慮過,而不僅僅是為自己考慮?回答是沒有!在所有的事情中,我都在為誰考慮?只有我自己。而哈尼婭,那個溫順脆弱的小姑娘卻被夾在我們中間,就像一隻被迫夾在猛禽之中的鴿子一樣。我無法抑制自己內心強烈的疼痛,自己和賽林姆就像分享一個誘人的戰利品一樣在不斷拉扯著她,而這場戰役中的主宰者們卻只想著自己,只有她,才是受苦最多最不應該受到責備的人。現在,兩三個小時之內我們就要為她而進行最後的戰役了。

這些想法讓我感到無比的尖銳和痛苦。似乎整個世界的貴族們也在粗魯地對待哈尼婭。不幸的是,母親已經離家太久了,而我們這些男人們對待她是如此的粗劣,這朵柔美的花認命般地遭受蹂躪。責備聲充斥著我們整個家庭,而這種責備必須由我或者賽林姆的鮮血才能補償。我已經為任何一種結局做好了準備。

這個時候,日光已經穿透窗戶射了進來,光線在一點點增強。我熄滅桌子上燃燒的蠟燭,已經快到黎明了吧。四點半的鐘聲清晰地在大廳里響起。

「好吧,時間到了!」我想,然後抓起一個斗篷罩在肩膀上遮住武器,以防我出去的時候碰到人,就這樣我走出了驛站。

在經過房子附近的時候,我發現通常在夜間緊鎖著的大門開了。很明顯,有人出去了,所以我必須小心點避免碰到那個人。

我偷偷地順著庭院的一邊朝椴樹林那邊溜去,仔細看了看四周,發現周圍的一切似乎還在靜靜地沉睡中。直到跑到了小路上我才大膽地抬起頭,確定他們此刻從宅院那裡看不到我了。昨晚的暴風雨讓今天早晨的空氣變得非常美妙清新。小路上,潮濕的椴樹發出甜美的香氣混著新鮮的空氣迎面撲來。我向左轉朝著鍛造廠、磨坊和大壩的方向走去,那裡是通向瓦赫家的路。在如此清新的早晨和如此晴朗的天氣的影響下,我的睡意和疲憊一掃而光。我渾身都充滿著一種美好的願望,內心警告自己說,在那場即將到來的決鬥中我一定會贏。賽林姆用槍是個行家,但是我也不差。用軍刀的話,他在技巧上是勝過我,這沒錯,但是我比他長得強壯多了。強壯到他幾乎無法抵擋我對他的攻擊。「另外,不管怎樣,」我想,「要做個了斷,如果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那麼就把它當作長久以來束縛我讓我窒息的難題的一種切斷。另外,不管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賽林姆給哈尼婭帶來了極大的不公,他必須為此做出抵償。」

懷著這樣的想法,我走到了池塘岸邊。水面上瀰漫著薄霧和濕氣。蔚藍色的湖面上點綴著一絲絲晨曦的色彩。清晨才剛剛到來。空氣變得越來越透明,到處都是新鮮、寧靜、美好,只有蘆葦叢那邊傳來幾聲野鴨的叫聲。在快要走到水閘和橋頭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恨不得一頭扎進泥土。

父親站在橋頭,胳膊背在身後,手上拿著一支熄滅的煙管。稍微向橋頭欄杆欠了欠身,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湖水和晨曦。很明顯,他和我都沒有睡著,此刻的他出來呼吸一下清晨的空氣,或者是四處看看管理的事。

我馬上轉眼不再看他,因為我靠路邊走,柳樹能夠遮擋住我與橋欄杆之間的視線,但是我離橋已經不到十碼遠了。此刻我躲在柳樹後面,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但是父親一直在原地站著。我看著他。失眠和焦慮浮現在他的臉上。他垂下眼帘開始進行早禱告。

耳邊傳來這樣的話:

「萬福馬利亞,你充滿聖寵!主與你同在!」他繼續低聲說著,然後又大聲說道:

「你的親子耶穌同受讚頌。阿門!」

我站在柳樹後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決定悄悄溜過橋頭。這樣做是能行的,因為父親是面對湖水站著,另外,他有點耳背,就像我之前提到過的那樣,他軍隊服役的時候被連續的炮響聲震聾了。我小心地一步步往前走,正在穿過橋頭的時候,真不走運,腳下的一塊木板鬆動了,發出聲響。父親向周圍看了看。

「你在這兒幹嗎?」他問。

「哦,隨便走走,父親,我只是隨便走走。」我回答,臉色卻變得越來越紅。

父親走近我,輕微地打開了一下我掩蓋得很好的斗篷,指著裡面的軍刀和槍問我:

「這是什麼?」

說什麼都沒用了,我必須坦白。

「我會告訴你一切,」我說,「我要去和賽林姆決鬥。」

我原以為他會勃然大怒,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只是說了一句:

「誰發出的挑戰?」

「我。」

「就這樣不跟你的父親商量,就這樣一聲不吭嗎?」

「我昨天在奧斯崔斯基向他發出的挑戰,就在我追到他們之後。我不能向您詢問什麼事,父親,另外,我擔心您會阻止我。」

「你猜得沒錯。回家去。讓我來處理整件事。」

我的心臟頓時由於前所未有的疼痛和絕望而縮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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