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婭 第十章

在第二天早晨六點鐘的時候,我到了陷坑附近,而賽林姆已經在那裡等我了。在向那邊奔過去的時候,我鄭重地告訴自己要鎮定。

「你想對我說什麼?」賽林姆問道。

「我想告訴你說,我知道全部的事情。你愛哈尼婭,而她也愛你。賽林姆,你用不光彩的手段誘惑了哈尼婭的心。第一,我就是想告訴你這些。」

賽林姆的臉色變得灰白,但是他體內的每一個憤怒的細胞都被我喚醒了。他讓馬更加靠近我,兩匹馬幾乎要碰到對方了,然後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想好你說的話。」

「第一,因為你是一個伊斯蘭教徒,而她是個基督徒。你不可能娶她的。」

「我會改變自己的宗教信仰。」

「你父親不會允許這樣做的。」

「哦,他會允許的。」

「除此之外,從每一個方面想都是有阻礙的。即便你改變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我或者父親也不會讓你娶哈尼婭,永遠不會!明白嗎?」

賽林姆從他的馬鞍上向我微微傾過身體,一字一句地回答我說:

「這裡輪不到你說話!現在輪到你明白了嗎?」

我還是那麼地鎮定,因為我會把哈尼婭要離開的消息留到最後才說。

「她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我冷酷地,也是逐字逐句地回答他,「但是你不會再見到她了。我知道你心裡想說可以寫信給她。但是我告訴你,我會監視你們的,會頭一個地把為你送信的人打得皮開肉綻。你不會再來到我家了,我杜絕你進入我家大門。」

「瞧瞧,」他怒聲怒氣地說,「現在輪到讓我說話了吧。我並沒有不光彩地引誘哈尼婭,而是你這樣做了。現在,我更加清楚看到這一點。我問過你是否愛上了她,你回答說『沒有』!我想在有迴旋餘地的時候退出,但是你卻拒絕做犧牲品。

「該責怪誰?是你自己虛偽地說過不愛她。出於你的虛榮心,出於你傲慢的自尊心,你羞於坦白自己的愛。你就是喜歡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地去愛,而我卻是光明正大的。你想禁錮住她的生活,而我卻試著讓她快樂。該責怪誰?我本想退出的,上帝知道我本想這樣的。但是現在太晚了。現在,她愛上了我。聽聽我想說的話吧:你可以不讓我進你家,可以攔住我的信件,但是我發誓不會放棄哈尼婭的,我不會忘記她,我會一直愛著她,為了找到她走遍天涯海角。我的表白是有點直接而又傻氣,但是我是有愛的。我愛這世上所有的一切,我的整個生命都是因愛而活,沒有愛我寧願死去。我不希望給你的家庭帶來不愉快,但是記住,現在我的內心已經產生了某種連自己都害怕的傾向。我已經準備好面對任何事情。哦,如果你對哈尼婭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他急促地說著這些話,然後臉色灰白,牙關緊鎖。強大的愛情力量已經把這個熱情如火的東方面孔完全佔據,渾身散發著愛情的溫度,就像火焰中散發出的熱量一樣,但是我根本不在意,而是冰冷地回答:

「我來這兒不是來聽你的表白的。我根本瞧不上你的愛情威脅,我再說一次:哈尼婭永遠都不屬於你。」

「再多聽一句話,」賽林姆說,「我不會向哈尼婭訴說自己愛情的偉大的,因為我不會表達,而你也不會理解這一點。但是,我向你發誓,拋開我的愛情不說,如果她現在愛的是你,那麼我會足夠高尚地永遠放棄她。亨瑞克,為什麼我們為了哈尼婭而成為情敵?你之前總是很高尚的。那麼聽著:放棄她,然後再來跟我算賬,即便是拿去我的命。我們握手言和吧亨瑞克!讓哈尼婭來決定她的選擇——記得是哈尼婭。」

他張開雙臂打算擁抱我,但是我向後勒了勒韁繩。

「把哈尼婭留給我和父親來照顧。我們已經為她打算好了。我很榮幸地通知你,哈尼婭後天就要出國了,而且你今後再也不會見到她。再見吧。」

「啊!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又會見面了。」

「會見面!」

我掉轉馬頭,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在哈尼婭離開前的這兩天里,家裡的氣氛一直鬱鬱寡歡。潘妮·德葉維斯和我的妹妹在和父親談話後的第二天就已經走了。家裡只剩下父親、卡澤歐、我、牧師,還有哈尼婭。這個可憐的女孩現在終於知道自己必須走了,在得到消息的時候她真的倍感絕望。很明顯,她想要尋求幫助,而且知道我就是她最後一塊救生板,但是察覺到這一切的我,努力讓自己不跟她單獨待在一起,哪怕是一會兒。我很了解自己,知道她會淚影婆娑地求我幫她,而我在那時就什麼也拒絕不了了。我甚至逃避看她的眼神,因為我不能忍受每當她看著父親或我的時候,流露出的眼神就好像一個祈禱者在祈求同情一樣。

另外,即便我想為她說情也是沒有多大作用的,因為父親從來不會改變他已經決定的事情,加之某種羞恥的感覺讓我遠遠地離開哈尼婭。在她的面前,我為自己跟賽林姆最後的談話內容而感到羞恥,為自己最近粗魯的行徑而羞恥,為自己的角色而感到徹頭徹尾的羞恥,但是,雖然我刻意地同她保持距離,我的目光還是遠遠地追隨著她的。我知道賽林姆日夜地在我家周圍徘徊,就像食肉鳥在等待獵物一樣。

在談話後的第二天,我看到哈尼婭匆匆忙忙地藏起一張信紙,毫無疑問,這是一封寫給賽林姆的信,也有可能是賽林姆寄來的。我甚至可以預料到他們很有可能會再見面,但是即便我每時每刻都在盯著賽林姆,但是還是沒有抓到他。

時光如白駒過隙,兩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她臨去奧斯崔斯基的前一個晚上,父親去隔壁鎮上買馬了,還帶著卡澤歐,讓卡澤歐試試馬的好壞。路德維克神父和我要護送哈尼婭去奧斯崔斯基。我注意到,隨著決定性時刻的步步臨近,她渾身散發出一種極大的焦慮不安。她的眼神閃爍,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時不時地像受到驚嚇的小兔一般瑟瑟發抖。最終太陽西沉了,在地平面上映照出微弱的光芒,厚厚的烏黃色的雲彩相互堆積,預示著暴風雨的來臨。在西邊的地平線上,遠遠地聽到持續不斷的打雷聲,就像即將來臨的暴風雨發出的可怕的抱怨一樣。空氣中悶熱異常,時不時地夾雜著幾聲閃電。鳥兒在屋檐下或樹下躲藏著,只有燕子不安分地在天空中穿過。樹上的葉子已經不再發出沙沙的聲響,只是毫無生氣一般怏怏地掛著。順著農家庭院的方向聽去,從牧場上歸來的牲畜發出一聲聲哀怨的吼叫。到處都瀰漫一種陰鬱低沉的不安狀態。路德維克神父關上了窗戶。而我希望能夠在暴風雨爆發之前趕到奧斯崔斯基,所以我起身走到馬廄那裡,然後催促著馬倌。在我離開房間的時候,哈尼婭站了起來,但是又突然坐下了。我看了看她,只見她的臉紅了一下,然後又變得蒼白。

「這種天氣讓我有點透不過氣!」她說著,然後靠近窗戶坐下,開始用手帕使勁扇著。

很明顯,她的這種奇怪的焦慮感在與時劇增。

「我們可以等等看,」牧師說,「這場暴雨可能就下個半個小時那樣的。」

「半個小時都能讓我們到達奧斯崔斯基了,」我回答,「另外,誰知道我們是不是在瞎擔心。」說完我就向馬廄跑去。

我的馬已經裝好了馬鞍,但是像往常一樣,車廂的安裝有點慢。半個小時以後,車夫趕著馬車走到了門廊前。我在後面騎著馬跟著。

看起來暴風雨就要來了,但是我卻一點都不想再耽誤時間。他們馬上把哈尼婭的行李箱搬了出來,在車廂後面綁好。路德維克神父穿著一身亞麻材質的白袍在門廊處等著,手上拿著把白顏色的傘。

「哈尼婭在哪兒?她準備好了嗎?」我問。

「她已經準備好了。半小時之前去小教堂禱告了。」

我去了小教堂,但是沒找到哈尼婭。我又去了餐廳,從餐廳轉到了客廳——但是哪裡都沒有她的人影。

「哈尼婭!哈尼婭!」我開始放聲大喊。

沒有人回答。我有點被嚇到了,趕快跑到她的房間,以為她可能又昏倒了。我看到老僕人溫格魯西亞正坐在她的房間里哭泣。

「時間到了嗎,」她問,「是時候向小姐說再見了嗎?」

「小姐在哪兒?」我有些不耐心地問她。

「她去花園了。」

我立刻向花園跑去。

「哈尼婭!哈尼婭!我們該出發了。」

無人回應。

「哈尼婭!哈尼婭!」

就像在回應我一樣,樹葉開始被突然來到的暴雨打得沙沙作響,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四周又變得一片寂靜,我什麼都聽不到了。

「這是這麼了?」我問自己,突然害怕得頭髮都瑟瑟發抖。

「哈尼婭!哈尼婭!」

頃刻間我似乎聽到花園的另一邊傳來了迴音。我迅速讓自己清醒過來。「哦,真是個傻瓜!」我想著,然後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但是,我什麼都沒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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