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婭 第九章

賽林姆真的去他叔叔那了,而且待了不止七天,而是十天。在他走的這些天里,我們過得都很鬱鬱寡歡。哈尼婭似乎總是躲著我,在看我的時候眼裡隱隱有著害怕的感覺。我也確實沒有什麼想法去跟她真誠地談什麼,因為自己的自尊心讓我緊緊地閉上了嘴巴,而她,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把自己的事安排得滿滿的,不讓我們單獨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一會兒。到最後的那幾天,她變得都有些傷感了,看起來瘦弱憔悴。看到她的這種傷感,我內心顫抖地想著:「沒錯,這不是一個女孩轉瞬即逝的任性胡鬧,糟糕的是,這是一種真摯深沉的情感。」

我是如此的焦躁、憂鬱和傷心。無論父親、牧師和潘妮·德葉維斯怎麼問我都於事無補。是生病了嗎?我搖搖頭,只是他們的這種過度擔心讓我感到煩惱。我可以一個人整天整天地待在馬背上,有時候是去樹林里待著,有時候是劃著船去蘆葦叢中。我像行屍走肉一般地活著。有一次,我帶著一把槍和一條獵犬,在森林中的篝火前待了一整晚。有時,我花大半天的時間和牧羊倌待在一起,他是個醫生,常年在野外獨居生活,永遠都在收集草藥並測試它們的藥性。就是這個人把我帶入到一個充滿著魔法和迷信的奇妙世界。

但是有人會相信嗎,確實有那樣的時刻讓我為賽林姆和自稱地「痛苦的怪圈」而感到痛苦難當。

有一次,我起了要去赫維利拜訪米爾扎·大衛多維奇的念頭。這位老人認為我的這次拜訪是為了探望他,所以很高興地歡迎我去。但是我的這次拜訪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那就是希望看一看索別斯基可怕的輕騎士上校畫像中的眼神。當我看到這些惡毒的眼神可以跟隨著一個人到達每一處的時候,我回憶起自己的祖先,他們的肖像被掛在家裡的客廳中,面容都一樣的嚴厲肅穆。

在這種感觀的影響下,我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得意感。孤獨、夜晚的靜默以及在大自然中的生存——所有這些經歷都對我產生了一種安慰的效果,但是我的內心好像揣著一支毒箭。有時候,我已經放棄做夢了,因為夢境讓一切變得更糟。不止一次的,當我躺在松樹林某個偏僻的角落,或者是蘆葦叢中的小船里的時候,我想像自己是在哈尼婭的房間里偎依著她的裙角,親吻著她的手、她的腳、她的裙子,我用最最親昵的語言叫著她的名字,而她,正在把手敷在我發燙的前額上,對我說:「你已經受夠了折磨,讓我們把一切都忘掉吧!這簡直就像一個可怕的夢一樣。我愛你,亨瑞克。」但是後來我又清醒過來,回到了乏味的現實中來——我的將來,陰鬱得就像布滿烏雲的天空,我的世界裡不再會有她,直到活到生命的盡頭也不會再有她,這種未來對於我來說太可怕了。我變得更加厭世,不願和人接觸,即便是對父親、牧師、潘妮·德葉維斯也是這樣。而卡澤歐的廢話連篇、對任何事物的好奇心、持續不斷的逗樂,還有沒完沒了的惡作劇真是讓我厭惡到了極點。

這些善良的人們仍在試著讓我分心,而且為我的狀況秘密地憂心,但是沒有人知道我究竟是怎麼了。哈尼婭,無論她是否猜到了什麼——因為她很有理由相信我是愛上了勞拉·奧斯崔斯基——她都盡自己所能地來安慰我。但是,即便是在面對她的時候,我的態度還是很粗魯,以致她在跟我說話的時候難掩某種緊張。連我那經常對人嚴厲的父親,都親自努力著分散我的注意力,希望能夠讓我把心思轉轉,同時也試探一下我的態度。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說著自認為有趣的對話。一天,在吃完晚飯後,我們一起來到宅院前。

「難道偶爾你不會被某種東西所打擊到嗎?」他用詢問的眼神看著我,問道,「我想趁這個時候好好問問你,難道賽林姆和哈尼婭相處得過於親密這件事沒有打擊到你嗎?」

簡單地判斷了一下情形之後,我應該變得苦惱起來,讓自己完全被打動,正如他們說的那樣。但是我處於這樣一種精神狀態中,父親的話語讓我產生一種貫穿全身的戰慄,可是我不能讓這種戰慄的表情把自己出賣,所以我鎮定地回答:

「不,我知道他不會的。」

父親提出的這些問題讓我很受傷。我自己認為,既然這些事情單單找上了我,那就應該讓我獨自地搞定它。

「你保證是那樣嗎?」父親問。

「我保證。賽林姆愛的是華沙的一個女同學。」

「我之所以說這些,是因為你是哈尼婭的監護人,並且照顧她是你的責任。」

我知道,正直的父親之所以說這些,是為了喚起我的鬥志,用這些事情來佔住我的心思,把我的靈魂從那個我慢慢陷入的憂鬱怪圈裡拉回來,但是我好像墮落般的用冷漠而又陰鬱的語調回答說:

「我是哪門子的監護人?你們都並不在家,所以老米可拉把她託付給了我,但是我不是一個真正的監護人。」

父親皺了皺眉看著我,即便用這種方法不能讓我袒露心聲,那麼他就選擇另外一種方法。灰白的鬍鬚下他微笑著,半眯著眼睛,像個老兵那樣,輕輕地揪著我的耳朵,然後像開玩笑一般的問道:

「但是,會不會是哈尼婭把你迷倒了?說說吧,我的孩子。」

「哈尼婭?一點也沒有。您真會開玩笑。」

我大言不慚地撒著慌,但是這情形度過得比我期望中的順利多了。

「那麼勞拉·奧斯崔斯基也沒有把你迷倒嗎?嗯?」

「勞拉·奧斯崔斯基,那麼一個風騷的女人?」

父親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那麼到底是見什麼鬼了?如果你沒有愛上什麼人,那麼立刻給我精神抖擻點。」

「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那就是我什麼事情也沒有。」

但是我真的被不管是父親,還是神父,甚至是潘妮·德葉維斯面帶焦慮的問題折磨得更加不耐煩了。最後我和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非常的不愉快。什麼事都可以讓我喪失理智,為了一丁點的小事我也會發脾氣。路德維克神父看到我這種蠻橫的性格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慢慢浮現,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父親,然後笑著說道:

「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是,有時候甚至是牧師都對我沒了耐心。父親和我之間總是會頻繁地出現一些非常令人不愉快的橋段。有一次在吃晚飯的時候,我們為了貴族和民主的問題爭論了起來,我當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宣稱自己的千般不樂意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父親命令我離開房間。女士們因為這個情形嚇得失聲痛哭,整整兩天家裡的人都一直因為這個事鬱鬱寡歡。

對於我來說,我既不是一個貴族政治論者,也不是一個民主主義者,我只不過是陷入了愛情悶悶不樂。我的內心已經沒有空間去想什麼規則、理論或者是社會信條,如果我真的按照名稱去反對什麼,也僅僅是處於自身的憤怒,不用管他是哪個誰或者為什麼,就像我起初跟路德維克神父爭論宗教信仰時一樣。隨著門的砰然關上,爭論聲到此結束了。簡單來說,我囚禁的不僅僅是自己本身,還有整個家裡的人。當賽林姆在十天之後回來時,所有人的心都像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來的那天我沒有在家,因為我那時正在附近騎馬。在臨近晚上的時候,我回來了,徑直走到農場那邊,管馬廄的一個男孩一邊牽過我的馬一邊告訴我說:

「賽林姆從赫維利過來了。」

當下卡澤歐也跑了過來,又向我報告了一下這個消息。

「我已經知道了,」我粗魯地回答,「賽林姆現在在哪?」

「和哈尼婭一起在花園裡,我想。我應該去找找他。」

我倆一起去了花園,但是卡澤歐跑在前面。我刻意放緩了腳步跟路過的人打著招呼,走了大概不到五十步的時候,在小路的轉彎處我看到卡澤歐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

成天調皮愛鬧的卡澤歐從很遠的地方就開始像猴子一樣向我打手勢擠眼睛。他的臉紅紅的,手指放在嘴巴前努力地憋著笑意。當他跑近我的時候,壓低了聲音跟我說:

「亨瑞克!他!他!他!噓!」

「你在幹什麼?」我怪聲怪氣地問他。

「噓!我的天哪!他!他!在那邊的涼亭里,賽林姆在哈尼婭的面前跪了下來。我的天哪!」

我立刻抓住了他,並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安靜點!待在這兒!一個字也不要對其他人說,明白吧?待在這!我自己去看看,但是你安靜點,如果你還想好好過日子,最好在別人面前一個字也不要提起。」

卡澤歐一開始就把這整件事情往幽默里想,但是看到我死灰般的面孔後,他顯然害怕了,張著嘴呆站在原地,但是我像瘋了一樣朝涼亭跑去。

我迅速而又靜悄悄地向涼亭周圍的灌木叢移動過去,我讓自己爬上一面矮牆,這堵牆是由一些短小的枯樹枝搭成的,所以我可以聽到並看到眼前的一切。竊聽者這個令人噁心的角色此刻並沒有讓我感到丁點的不適。我小心翼翼地撥開灌木叢的樹葉,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附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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