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墜樓要在畢業前 8.破綻

給季警官帶路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像是放牛的小二郎,正一步步把敵人帶進設計好的圈套。只是小二郎最終英勇就義,而我則期盼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預感自己費盡心思設計的圈套會被看穿,所有的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我不甘心,反覆思索計畫中的每一個細節,也始終沒有發現漏洞,我想是我多慮了。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而此時此刻季警官正站在大寧跳樓的窗檯前探出身子朝樓下張望。

我看著他俯身張望的姿勢,想他一定是在勘察現場。其實在我決定跳樓自殺的那一刻起,有無數個夜晚,我也曾保持著和他相同的動作往樓下張望,我甚至閉著眼都知道他能看到什麼。

可是季警官伏在窗檯看了半天也不說話,這反倒讓我有些不安。

眼前這個警官到底在看什麼,能看得這麼久這麼專註?

我正疑神疑鬼之際,季警官終於開口說話了,就看他一邊解開衣領扣子,一邊氣喘吁吁地說:「大熱天爬這麼高的樓累死了,你們學校真該安部電梯!」

本以為他是在勘察現場,原來卻是在靠窗休息納涼,這讓我略微安心。

季警官滿頭大汗讓風吹得著涼,連打了幾個噴嚏,這才驚覺,忙離開窗口。可是腿上疲勞感未消,四下找東西倚靠,他回視了一圈見牆角堆放了七八張廢棄的課桌,如獲至寶般趕緊快步走去。

起先我見季警官奔著課桌而去,心裡緊張得怦怦直跳,但看他只是轉身倚靠在上面,這心才算安定下來。巧的是他倚靠的課桌正是我準備用來助跑跳樓的那張。

季警官千辛萬苦爬到頂層勘察現場,豈不知最重要的證物就在他屁股下面坐著,我想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騎驢找驢吧。

季警官歇了片刻,便開始工作。他所站之處透過窗戶正好能看到對面的圖書館,於是他指著圖書館問我:「那是哪裡?」

我說:「圖書館。」

季警官沉思了一會兒,道:「如果死者是被推下樓的,那麼兇手推他墜樓之後,很可能也像我剛才那樣探出身子向樓下張望。這樣一來,說不定對面在圖書館讀書的學生就會看到兇手的臉!」

其實我很想告訴他,校圖書館中午是不對外開放的,但沒等我說出口,季警官已興緻高昂地安排下屬前去圖書館詢問調查了。

布置完任務,季警官掃視了一圈樓層,權當現場勘查完畢。他心愁還要再爬下樓,遲遲不願動身,於是點了根煙,又倚靠在課桌上,算是積攢體力。

季警官抽煙的時候,忽然問了我一個問題:「你覺得我和一般的警察有什麼不同?」

我心想他又要自吹自擂了,趕緊搶先拍馬屁:「你是警官,他們是警員。」

「這只是表面現象,你要透過表面看本質,往深了說。」

我說不出來,搖搖頭。

季警官不計較我的無知,親自點撥:「我和一般警察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我不一般!」

說到這兒,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自我表揚:「通常警察辦案,都比較急功近利,一旦發現證據便立刻逮來嫌疑人訊問,這樣不僅容易造成冤假錯案,更容易打草驚蛇。而我不同,我這個人一生下來就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從事刑警工作更是謹慎小心兢兢業業。正因為如此,我的辦案風格和其他警察有很大不同。他們是把確定嫌疑人作為破案第一要務,我則更注重辨別證據的真偽。」

接著他又理論結合實際,就案論案:「就拿眼下這起案子來說,發現那枚紐扣後應該在第一時間將扣子的主人逮來訊問,但我卻沒有這麼做,原因很簡單,紐扣並非被死者緊握在手中,而是在死者身邊發現的。這樣一來就會有很多不確定性:比如紐扣會不會早就掉落在草叢裡,恰巧死者也摔死在那裡,正好被一起發現?再比如說會不會有人謀害了死者,故意把紐扣放在屍體周圍藉此誣陷嫁禍?總之,這些不確定性讓我們無法給嫌疑人定罪。既然如此,又何必打草驚蛇把嫌疑人叫來訊問呢?」

季警官善於推理破案,更善於給嫌疑人開脫,聽他這麼一分析,我忍不住問:「照你這麼說,難道就任兇手逍遙法外?」

季警官義正辭嚴道:「當然不會!」

我好奇道:「這麼重要的物證都無法給兇手定罪,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季警官站著說話不腰疼:「當然有!」

「什麼辦法?」

季警官面色坦然笑而不語,就見他目視遠方,視線所及之處正是對面的圖書館,然後又聽他似喃喃自語更似指點迷津:「自古以來,但凡鐵案都離不開人、物兩證。只有人證沒有物證,證人可以撒謊;只有物證沒有人證,證物可以作偽!」

說到這兒,季警官語速一頓,化身成諸葛亮仰天長笑道:「當前此案,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他把破案的關鍵放在目擊者身上,早知如此我就來冒充那個目擊者了!

我心中一邊懊悔,一邊試探地問:「如果沒有目擊者呢?」

季警官信心十足:「不可能,你沒聽過這句古話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又是白天作案!」

他話音剛落,圖書館那邊就傳來消息,說沒有結果。

季警官視目擊者為救命稻草,死抓不放,當即在電話里呵斥下屬:「不可能,肯定是你們調查得不夠仔細,再去查!」

警員強忍委屈,辯解道:「確實沒有目擊者,因為圖書館中午不開放。」

季警官無言以對,悻悻掛斷電話。

我在一旁催問:「那怎麼辦?人不能就白死了吧?」

季警官心中沮喪,臉上卻不動聲色,安慰我順便也安慰自己道:「不可能白死,我還有辦法!」

我趕緊問:「還有什麼辦法?」

季警官說不出來,正準備以天機不可泄露進行搪塞,忽然手機鈴聲又響,是刑科所那邊出結果了。

來電話者說:「經過仔細觀察紐扣的斷線處,發現這紐扣不是被人扯下來的,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被人用利刃割斷的!」

對方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站在季警官的身邊,他的一言一語清清楚楚傳入季警官耳中,也傳入我的耳中。

我的心怦怦直跳,緊張的同時更多的是懊悔不已。

我,我怎麼會忽略這麼重要的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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