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歹徒們各自過著日常生活,偶而也關照他人 「對剃了毛的羊,神也會吹送暖風」

羊:

①泛指哺乳綱牛科的一類動物,一萬年前就已經出現的家畜。生性膽小,大多群居,毛可當作毛織品原料。

②日文發音為「hitsuzi」,常和發音為「shitsuzi」的「管家」搞混。例如「叫了管家,卻跑來一隻羊。」

羊入虎口:

表示慢慢接近死亡的意思。

「你就忽然被人揍啦?」坐在身邊的年輕人詢問和田倉。時間是深夜十一點多,兩人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路燈發出朦朧的光線,照著四周。

「是啊。」和田倉按著右臉頰。雖然沒有腫起來,西裝好像也沒被扯破,不過手肘和膝蓋上都沾滿沙子。

大概是十分鐘之前,和田倉走在公園裡,忽然有人拍他肩膀,他一轉過頭,對方就冷不防地一拳揮來,和田倉當場倒地。他回憶道:「我被打倒在地之後,對方居然又踹我幾腳。」

「之後呢?」

「還好你及時出現,對方就跑啦。」和田倉向年輕人道謝:「他多半是聽到有人接近的腳步聲吧。」

「公園裡這麼暗,他大概也察覺不到我在哪裡,結果還慌張地朝我跑過來,一不小心撞到我之後,就匆忙跑掉了。」公園裡只有零零星星的幾盞路燈,四周一片昏暗,除非定神仔細看,不然一時之間是很難發現人影的。

長椅正上方剛好有盞路燈,因此和田倉能清楚看見年輕人的長相。他一頭輕柔頭髮隨意分邊,身材削瘦,年紀大概二十齣頭吧。這麼說來,他比和田倉還小上二十歲呢,看來前途光明燦爛,令和田倉萬分羨慕。

「和田倉先生,你跟剛才那個男人有仇嗎?」年輕人用一副親切的口吻叫著剛才才告訴他的名字。

「因為四周太暗,實在看不清楚對方的臉,我連那男的是誰都不知道。」

「心裡都沒底嗎?」

「最近連討債的人都不見蹤影了呢。」他自嘲著回答。

「和田倉先生,你還欠債哦。是賭博嗎?」年輕人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你還真清楚呢。」

「這個世界上呢,債務大致上不外乎購屋貸款、賭債,要不就是花在女人身上的錢,猜對的機率有三分之一嘛。」

和田倉苦笑著說:「我想也有不少人是為了工作欠債的吧。因為我欠下一屁股債,害我老婆在兩年前也離家出走了。」

「剛才那個男人不是討債集團的人嗎?」

「倒也不是不可能啦。」和田倉想了想:「不過我卻覺得不是。因為我欠債的對象應該沒那麼暴力才對。」他還是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都比較紳士嗎?」

「不是,是更恐怖的那種。雖然不會無故施暴,但卻是緊迫盯人、甩都甩不掉的那種。」

「那會不會是因為賭博結下樑子的仇人呢?」

「要是因為贏了別人的錢結仇,我就不會欠債啦。」

年輕人聞言笑了出來:「說的也對。我看和田倉先生穿著西裝,你是上班族嗎?加班到這麼晚啊?」

「像我這種沒用的上司,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公司留晚一點。」

「這樣啊。欠了一大筆債,連太太都跑了,卻還是得為公司做牛做馬,和田倉先生,你根本就像是只軟弱到不行的羊嘛。」年輕人有感而發,語氣聽來卻又有些輕佻。

「羊?」和田倉被他這突兀的形容嚇了一跳。

年輕人愉快地說:「和田倉先生,你聽過這句話嗎?『對剃了毛的羊,神也會吹送暖風』。也就是說,面對怕冷的羊,連風勢都會變得和緩,我想應該就是要善待弱者的意思吧。所以說,攻擊和田倉先生這麼虛弱卻又了不起的人,就太不應該了啦。」

「這到底是在損我還是為我辯解呢?我都搞混了。」

年輕人一臉認真地說:「羊當然是稱讚的形容詞啰,和田倉先生。所謂的暴力行為呢,其實是很傷害人類自尊心的,所以啊,我看到那種隨便濫用暴力的人就會想吐。」他說完還吐出舌頭,作勢嘔吐。

和田倉差點回答——反正我本來就沒剩多少自尊心了。不論是兇狠囂張的暴力討債,或是辦公室里下屬冷漠的眼光,每天都不斷傷害著和田倉的自尊。

「接下來要怎麼辦呢?」過了一會兒,年輕人問道。

「什麼怎麼辦?」

「我想這種事應該報警比較好吧。」

「不用吧,不需要搞到報警吧。」和田倉心想,沒必要弄得這麼誇張吧。

「那麼……」年輕人聲音提高了一些。

「那麼怎樣?」

「要討回公道嗎?」他沒想到年輕人會這麼說,而且對方還從口袋掏出一個筆記本大小的東西,開心得像個孩子似的炫耀著:「鏘鏘!這是一個錢包。」口吻就像在說英文初級會話里的例句一樣。

「這不是我的錢包啊。」

「這是剛才那個壞蛋的錢包啦,說不定靠這個就能找到他啰。」

「咦?」

「那個男人撞到我時,錢包剛好就掉出來啦。」年輕人露出一臉天真的微笑,和田倉也沒特別問他,他卻聳聳肩補上一句:「可不是我扒來的哦。」

和田倉回到公寓住處時,剛好家裡的電話鈴聲響起,在一片漆黑的房間里閃爍著電話的亮光,和田倉不慌不忙進入房間,接起電話。

「你在睡覺啊?」是前妻的聲音。離婚之後,她就回到娘家住,應該是從鳥取縣打來的長途電話吧。

「加班啦。」他聽著電話,同時張望四周。眼前的桌上放著一張住宅區地圖和簡單的筆記,上面寫著下午三點的時間,以及大樓名稱,還有停車地點等內容。這些信息比前妻的聲音來得更吸引人。

「我看你還是一樣忙著賭博吧,之前我幫你墊的錢,快還我啊!」她聽起來好像喝醉了,有些口齒不清。

「我知道啦,反正我會想辦法還你的。」和田倉一面講電話,一面鬆開領帶。

「怎麼還?」她反問。

「工作還啊。」

「你欠的那些錢已經不是認真工作就還得起的吧?」她高聲大笑。

「你喝醉了吧?這次沒問題啦。」和田倉一說完,前妻立刻嗤之以鼻:「哼,回想起來,我就是被你老是掛在嘴邊的沒問題給害慘的。不管是借錢給朋友,還是沉迷賭博時,就算我擔心得要命,你從頭到尾也只會講那句沒問題,結果問題可大了。」

和田倉也不想反駁,只是靜靜站著。事實上,他也無言以對。

「你哦,就是耳根子太軟了,這種個性實在太糟糕啦。」

「沒問題啦。」

他說完後掛掉電話,嘆了一口氣,脫掉西裝褲跟襪子,在榻榻米上坐下來,沾在西裝上的沙子掉了下來,讓他想起在公園裡遇襲的意外,忍不住全身發抖。

同時,他猶豫著明天到底該不該去見那個年輕人。

昨天在公園裡,年輕人理所當然地檢查著錢包里的東西。

「這樣隨便打開不太好吧。」

他卻動作利落地打開錢包:「如果有駕照的話,馬上就能知道地址啦。不過,唯一的線索好像只有這個耶。」他抽出一張卡片。

和田倉接過那張紙制的挂號證看了看。挂號證上寫著鹿井牙科的診所名稱和地址電話,然後還用手寫了「熊嶋洋一」的患者姓名,背後則紀錄著預約看診的日期和時間。他問:「這是那個男人的嗎?」

「應該吧。這個人的名字倒取得不錯。」

「名字?」

「對啊,他名字里有好多種動物哦,有熊、有鳥還有羊。」

和田倉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但是,又不能把身邊這個年輕人當作怪胎然後一走了之,面對他這似乎充滿禪意的說明,只能默不作聲。

年輕人若有所思地說:「不過呢,就算名字裡面有動物,也不保證人和動物一樣好啦。這也算是一種名不副實吧,總之呢,我們應該利用這個牙醫來找到這個熊嶋先生。」

「利用牙醫?」

年輕人指著卡片背面說:「你看,我們的運氣實在太好了!他剛好約明天看診呢。」沒錯,上面的日期明白寫著明天,時間是從早上九點半開始。年輕人又說:「明天那個人說不定會去看牙,要是他忘了預約就沒輒啦,不過,要是記得的話就一定會出現。」

「會去嗎?」會在公園裡襲擊中年男子的人,會規規矩矩按時看牙醫嗎?和田倉實在覺得難以想像。

「不是有句話叫做,牙痛不是病,痛起來真要命嗎?牙醫師海報上都這樣寫的嘛。不管是誰都不能放著牙痛不理會啦,就在現場埋伏吧。」

「埋伏?我嗎?」

「我跟和田倉先生一起啦。」說完之後,年輕人自我介紹,說他名叫久遠。和田倉心想,這名字還真少見,一定是隨便取的假名吧。

久遠青年在鹿井牙科診所前看到和田倉,指著他被毆打的臉說:「真高興你來了,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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