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頁邊花飾

三十分鐘後,一名年輕、高挑、面容憔悴的男人被帶進了福伊爾的辦公室。他穿的倒是晚禮服,可一隻褲腳管從膝蓋的地方扯破了,整套衣服都被塵土弄得灰濛濛的,白色領結也散了開來。他的頭髮亂蓬蓬的,下嘴唇有個破口,一隻眼睛還黑了眼圈。

福伊爾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那麼,希特勒先生,凱蒂·喬斯林成年舞會的晚上,你到喬斯林家宅幹什麼去了?」

「原來如此!」年輕人沒問可不可以就一屁股坐了下來,「我想你一定是認出菜單上的喬斯林家徽章了?你有沒有注意到它違反了兩條紋章學的準則?老爺子肯定拿錢買通了做族譜的,給他偽造了一個。」

「紋章?哦,你指的是那隻獨角獸?不,讓我們開動腦筋的是日期。年輕人,給我聽好了,你少跟我扯廢話。這是一樁謀殺案,事態嚴重。你的真名是什麼?」

「我不認為我的名字對警方有什麼用處,探長大人。我叫埃爾默·賈德森。」

「你為什麼要闖入喬斯林家的舞會?」

年輕人笑了笑:「因為我得吃東西。」

「吃——東西?」

福伊爾想到過各種各樣的解釋,唯獨漏了這個。

「完全正確。吃東西。下賤,但又沒別的法子。我想當一名人類學家。我正在哥倫比亞大學念書,晚上到百老匯的一間小旅館當賬台掙錢,旅館叫米拉馬爾。掙的錢夠付房租、學費和書本。很不幸的是,余錢不怎麼夠吃飯。這就是我解決問題的方法了——闖入豪華聚會。

「米拉馬爾的工作要求我穿晚禮服,我的上班時間是下午六點到凌晨兩點。出來的時候恰好吃晚餐。這個社交季,我靠咱們國家的有錢人養活。我記得華府某個部門花了不少時間和金錢,設計出一系列給窮人的『均衡餐食』。你知道的,人造黃油代替奶油,隔一天吃一次肉,不吃橙子吃西紅柿。可是,貧窮如我的角色,卻能夠享受一整個冬天的不均衡餐食。唯一的問題是,我有點兒吃膩了魚子醬、山雞、水龜和肥鵝肝。我還寧可吃腌牛肉配捲心菜!」

「你為什麼拿那兩份菜單?」探長追問道。

「哥大 的某位老兄說,我之所以能闖門,只是因為現如今大家都在酒店辦宴會。我和他賭了一個星期的薪水,賭我能闖一個在私家住宅里的宴會。拿菜單是為了證明我的確進去過。」

「你怎麼進喬斯林家的?」拜佐爾問。

「我和別人調換了夜班。下午四點來鍾,我在晚禮服外面套了件舊雨衣,拿了一把裝點米拉馬爾門廳的紅玫瑰,溜溜達達去了喬斯林家。紅地毯已經鋪了起來,卸貨的出入口停了幾輛運貨的車子,各色人等進進出出——賣花的、供應餐食的、送信小弟,諸如此類。跟著人群走進在地下室的廚房真是不費吹灰之力。我看見幾位頭戴廚師帽的人物,就沖他們揮揮玫瑰花,問他們,『勞駕,往哪兒送?』他沖我瞪了兩眼,說,『當然是樓上了!』於是乎,我和一位送信小弟上了樓,他抱著一把梔子花,他說,『夥計,這邊走,』領著我進了一間寬敞的私家舞廳,那氣派和電影裡頭演的一樣。房間中有許多花商的人在布置鮮花,大家都忙著做事,誰也沒特別注意我,我把玫瑰花往角落一塞,就上樓去了。

「實在容易得出奇。我找到一個沒開放的房間,躲在屋裡。時間過得飛快,我口袋裡有一條巧克力,還有一本小書,講的是東北印度庫其一魯夏部落源自一妻多夫的叔娶嫂制。到了凌晨三點,我覺得宴會該是進入高潮了,就拿隨身的梳子把頭髮梳理整齊,點起一支香煙,堂而皇之走進走廊,扮出一副主人的模樣。」

「等你下了樓才被人注意到?」

「也不是,我還撞見了別人。沒走幾步路,走廊上不遠處的另一扇門打開了,一個臉長得和生麵糰似的胖子走進走廊。我的雞皮疙瘩登時爬了一身。可是,他看起來和我一樣受了驚嚇!他的臉都綠了,嘟囔著什麼喬斯林小姐叫他拿圍巾,所以他才進了她的房間。我忍不住問,『圍巾呢?』他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了,說什麼他沒找到。他大概根本沒想到我是闖門的吧。

「下樓路上我沒再遇見別人,徑直去了餐廳。老天啊,就好像美夢成真!玫瑰花和草莓擺滿了每張桌子,可外面卻是冰天雪地,路燈成了冰柱,工人正在鏟雪。我拿了兩份菜單當做戰利品。吃得心滿意足,我踱進舞廳,對身旁的人說,『敢問一聲,哪位是凱蒂·喬斯林大小姐?』他回答說,『天曉得她是哪一位。我只是喬伊特太太的「單身漢名錄」裡頭的一個名字而已!』

「這時候,一位老兄板著臉走到我旁邊,說,『請這邊來,先生,』沒等我弄明白髮生了什麼,我就被領進了一個小房間,裡頭有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婆等著我,她開始威脅我,說要扭送我見官什麼的。我正聽她說得起勁兒,門開了,那個胖子走進房間——就是我在樓上走廊遇見的臉長得和生麵糰似的那位。

「兄弟們,他一看見我,險些給嚇昏過去!他以為我要告發他!他告訴那個老太婆——他管老太婆叫喬伊特太太——趕快送我離開,她垂下眼睛,說:『真的嗎,帕斯奎爾先生……』我看著胖子的眼睛,說:『晚宴的菜單怎麼辦,老兄?我能帶走嗎?』他肯定給嚇得一哆嗦,叫道:『敬請隨便!』——他太緊張了,就想讓我快些滾蛋。我把菜單塞進口袋,亮給和我打賭的那位朋友看過之後就忘了它們,要不然也不會被你們找到。」

「凱蒂被謀殺的消息見報後,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們?」福伊爾厲聲問道。

「呃——這個嘛,探長,換了你是我,你會怎麼處理?」年輕人正要咧嘴微笑,卻給破裂的嘴唇擋了回去,「不知為何,我有一種預感,學校里說話算數的大傢伙們對我的闖門行為不會太讚許。說不定還會因為給母校抹了黑而穿個小鞋什麼的。我知道警察找不到我。要不是昨天晚上在麗姿酒店空腹喝了幾杯香檳,菜單又湊巧放在身上,你們永遠也找不到我,再說我也沒什麼能幫到你們的。我對謀殺案一無所知。」

「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福伊爾的笑容很是陰沉,「沒有能證明你說了真話的東西,對吧?」

年輕人想了片刻:「還真有那麼一件。要是您願意屈尊去三樓最裡頭一間卧室,看看床墊底下,你會找到一件舊雨衣。我下樓的時候不得不留下它。等你查完了,最好能還給我。」

闖門的年輕人離開後,福伊爾摸出他的藍白格手帕,擦拭著額頭。

「我受夠了這些年輕人的嘴皮子,真不如和老傢伙們打交道。比起來,跟舊派的盜賊——甚至持槍歹徒——說話簡直是享受了。很遺憾,看起來咱們又得找羅妲和帕斯奎爾聊聊了。」

羅妲·喬斯林打量了一圈福伊爾邋遢寒酸的辦公室——好奇心總是難免的。她伸出堅定的手,從檀香木匣子中拿起一支香煙。

「看來你找到香煙盒子了。」拜佐爾摸出打火機。

「噢,這不是我弄丟的那隻!」她停了下來,沒有點燃的香煙掛在嘴邊,「多奇怪啊,你竟然記得這等小事!」

「一直沒找到弄丟的煙盒?」

「沒有。我在家裡找了個遍,因為那個盒子可以換好幾百塊錢——」她笑了笑,「就不需要告訴你現在我有多需要錢了吧?不過,您把我叫到這兒來,不止是為了問我的香煙盒子吧?」

「當然不是,夫人,」福伊爾用譴責的目光瞪著她,「我們找到菲利普·李奇了。」

「好極了。」羅妲絲毫不為所動,注意力完全放在香煙上。接著,她露出了笑容——是願賭服輸的賭徒聽天由命的笑容。

「好吧,探長。不用問了,我來回答你的問題。凱蒂剛失蹤的時候,我確信她是抓住安冒充她的機會,和菲爾 私奔了。這兩個孩子總以為他們守住了秘密,可惜我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愚蠢。他們每次對視的時候,眼神早就出賣了他們。這能解釋所有的事情,對吧?我沒有讓私家偵探去醫院和停屍房,而是讓他們去找菲爾·李奇——要是能趕在他們成婚前就再好不過了。要是沒能趕上——唉,也沒什麼別的好辦法,只能讓法院判決婚姻無效或是讓他們主動離婚。很不幸,我雇的偵探沒能找到菲爾的半點蹤跡。話說回來,若不是你們來我家,我是決計不會往凱蒂有了三長兩短那方面想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凱蒂剛失蹤那會兒你以為她是和李奇私奔了?」

「你們說凱蒂出了事的時候,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真的,只要凱蒂還活著,我就想把她和菲爾的醜事當做秘密,免得丹寧聽說了就此對她失去興趣,或是起了嫉妒的心,或是別的什麼反應。於是,我告訴你們說凱蒂是喪失了記憶才跑上街的——我根本沒有思想準備,那些都是當時心血來潮編的。」

福伊爾輕蔑地說:「喬斯林太太,那可就是作偽證!」

「胡說八道,探長。我又沒有宣誓。」

拜佐爾對福伊爾笑笑:「在當時似乎沒有理由要盤問喬斯林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