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女士肖像

僱傭菲利普·李奇的報紙有它自己的大樓,編輯辦公室位於八樓。

福伊爾向門童亮出他的金色徽章。

「我要找菲利普·李奇談話。」

「哇噢,老天!」門童的兩眼放出光來。他正在讀的《恐怖故事》落在了地上,「探長,他不在。他莫不是幹掉了哪位?」

「他的家庭住址呢?」

「說真的,不知道。」

「那就領我見你們主編吧。」

寬敞的本地新聞部門辦公室里,主編坐在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房間大的桌子後面。

「探長,有何貴幹?」他的眼神透著疲憊。

「我要找菲利普·李奇。」

「什麼事情?」對方柔和的聲音中有幾分裝腔作勢,「塞給別人偽鈔?還是空頭支票?」

「你盼著他幹這種事情?」

「當然不。只是——你來找他……」主編靠進座椅,「難道我該盼著他做別的什麼?」

福伊爾沒搭理他:「今天早上我打電話找他,你們的人告訴我,你們也找不到他。這是怎麼回事?」

主編笑笑:「打上周二開始,菲利普·李奇先生就沒再拿他的老臉讓辦公室蓬蓽生輝了,我們根本聯繫不到他。多爾金在替他捉刀。一等他露面,我就開了他。」

福伊爾動了一會兒腦子。周二——那天晚上是喬斯林家的舞會:「這麼說,今天晨報上的《關於我所認識的凱蒂?喬斯林》壓根兒不是李奇寫的,儘管文章署名是洛威爾·卡波特……」

「當然不是了,是拿資料庫里的剪報拼湊出來的。」

「這位夥計的家庭住址你總該有吧!」

主編在記錄簿上信手塗鴉,畫了一個馬蹄鐵:「哈佛俱樂部。我們給那兒打電話。不過這位朋友已經不住那兒了。他時不時給他們打電話,查詢信件——他們也不知道他住哪兒。他們手頭的地址——是我們辦公室的。有好多人來這兒找他,其中有幾位看起來很是焦慮。」

「干他的工作肯定有很多邀請信和來電,」福伊爾說,「都轉到俱樂部去嗎?」

「沒錯。他通常上午泡俱樂部,下午坐辦公室。」

「他最後一次去俱樂部是什麼時候?」

「周二下午,中午剛過,」主編盯著福伊爾的臉,「感興趣?」

福伊爾用另外一個問題回答他:「李奇失蹤你為什麼不通知警方?」

「警方?」主編又畫了一個馬蹄鐵,「我親愛的探長喲,總不能每次手下玩過頭忘記上班,我就歇斯底里發作喊『警察!』吧?李奇經常給我來這一套。可是,這次他玩過頭了。要是你找到了他,記得幫我問候一聲,叫他去煮了自個兒的腦袋吧。」

「他最近的舉止有什麼變化嗎?」

「他才不會有變化,探長。他是四季常綠的動物。」主編畫了第三個馬蹄鐵。

「形容一下這個人。」

主編露出笑容:「圓滑得很。」

「我指的是身高體重,頭髮和眼睛的顏色。」

「大約五尺十一寸,一百五十磅上下。 棕色頭髮,棕色眼睛。」

「對他還有什麼了解嗎?他是什麼地方人,父親是誰?」

「真抱歉,探長,一概不知。一九三〇年他夾著一篇醜聞報道走進來。那篇新聞熱得燙手,我出錢買下。這之後他又給了我幾個故事,於是我讓他開了專欄。他對揭上流社會的老底很有一套。他的醜聞報道總讓我想起梵谷的向日葵和麥田:對顏色把握得很準確——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吧……我對這位老兄的了解僅限於此了。」

「有他的照片嗎?」

主編打電話問圖片部門有沒有。

「只有一張,是集體照。李奇的臉沒拍得特別清楚,不過可以拿來放大。你不打算告訴我為什麼要找李奇?」主編拉長了的聲調彷彿絲綢一般柔和。

「真是抱歉,現在不行。了解得還不夠多。」

「還不夠多?一位總探長親自來找人!」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福伊爾繼續追問。

「周二——大約傍晚七點四十五分。」

「這麼準確?」

「沒錯。他和我約了七點談佛羅里達本季報道的計畫,他遲到了三刻鐘,說他忘了給表上弦……」

回到警局,福伊爾一臉沉思的模樣。

「找埃德加·喬斯林太早了點兒,」他告訴杜夫,「順道去見那位社交秘書吧,什麼太太來著?」

「喬伊特。」杜夫答道。

「說不定她能給我們什麼別的地方搞不到的線索。」

喬伊特太太的辦公室位於五十七街,房間寬敞,疏疏朗朗地沒擺幾件傢具,裝飾成冷冷的中性色調,唯一的暖色物體是她桌上盛著白色菊花的銅碗。銅碗旁邊是拿玳瑁鏡框裝裱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大約十五六歲,長著引人注目的圓胖臉蛋。照片下方有手寫的字跡:致母親,簡妮。

福伊爾一見到喬伊特太太就喜歡上了對方。他對大塊頭、儀態沉靜、時刻保持微笑的女人總是沒什麼抵抗力,她們讓他想起陽光燦爛的農家廚房和新鮮出爐的麵包。他的母親常常會切一片這樣的麵包,塗上奶油和紅糖給他。他想像得出喬伊特太太在照片中的女孩尚小時給她類似東西的情形。他不禁思量,是何種命運的急轉讓這樣一位女士做起了社交秘書。

她的相貌並不特別精明,但有一種能力出眾的感覺,另外——福伊爾搜腸刮肚,想找出合適的詞語——「女人氣的」並不適合,這個詞有軟弱的味道,喬伊特太太身上卻沒有任何軟弱的感覺。不知道有沒有「女性氣息」這樣的詞語,與說男人時的「男性氣息」十足對應,可以形容女性本能的那種力度感。

「我猜您知道我們的來意,女士。」他帶著幾分忸怩說。

她點點頭:「今天早上我看報紙的時候彷彿做了噩夢。當然了,我和凱蒂·喬斯林只是萍水之交。她不過是本季我引薦給社交界的許多女孩之一。直到她幾周前抵達美國之後,我才與她結識,加起來統共見了五六面而已。可是,她那麼漂亮,那麼年輕——想到她遭了毒手,真叫人不寒而慄……」

「現在看起來的確讓人寒心害怕。可等我們捉住謀殺犯人,說不定會發現這案件既平常又瑣碎。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

杜夫打開筆記簿,開始速記。

「希望您能想個辦法,讓我的名字遠離事端。」喬伊特太太說,她有點兒激動,「我正在為警察專員的侄女,伊索貝爾·亞契操辦成年舞會,舞會定於下周四舉辦,亞契總長今天早晨給我打電話,叫我按照原定計畫辦事,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可是,我的大多數客戶沒有這麼體貼。今天已經有五位退訂的。」

福伊爾克制住他的微笑。這真是典型的亞契式行為——帶著幾分施恩的意思,他忠誠「支持」喬伊特太太。他永遠覺得這樣受人尊敬的角色決計不會同罪案扯上關係,而且,因為他是警察專員,按理說知道案件的全部內情,或許還能拉她一把,免得她的職業生涯遭受毀滅性打擊。

「很抱歉,夫人,我對案情的曝光也無能為力——實在是有心無力。凱蒂·喬斯林的名字總和新聞聯繫在一起,再說——」

「我和這毫無關係!」喬伊特太太斷然聲明,「事實上,我對此反對了一遍又一遍。凱蒂每次都答應我,要減少拋頭露面。可是她沒有哪次做到了的。」

「那麼,你同凱蒂為『嬌美』代言的安排也沒有關係了?」

「嬌美?」喬伊特太太的眉頭皺了起來。

「凱蒂代言的產品之一。廣告登在地攤小說雜誌上。」

「我從來不讀小說雜誌,我只讀《哈珀斯》和《大西洋月刊》 ,我不相信任何減肥產品的廣告。」

福伊爾的視線登時變得銳利。

「你怎麼知道嬌美是減肥藥物?」

喬伊特太太臉上的某些神色告訴福伊爾,這位女士不像她給人的第一印象那樣簡單。

「我怎麼會知道,」她答道,「我想我大概在什麼地方見過它的廣告,但是記不起究竟是在哪裡了。可是,我絕對不知道凱蒂在給它代言。儘管她平常的社交活動都要先經過我的辦公室再到達媒體手中,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與她為產品做的宣傳毫無關係。她直接與貴華廣告代理公司聯繫,他們在這種事情上是專家。一般來說,我不會幫助凱蒂·喬斯林這樣出名的女孩進入社交圈。」

「為什麼對她是個例外?」

「因為喬斯林太太答應給我兩倍價錢。」喬伊特太太的回答來得太快。

她是不是在腦子裡把這個問題排演過許多遍?

「去年春天,喬斯林太太從歐洲寫信給我,要我負責她繼女今年冬天在紐約的初次登場,那時候我的回答是不可能,我沒有說出我的原因。但是,原因都在我的腦子裡。凱蒂曝光的手法太過低俗,另外,儘管我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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