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半空繪瓶

周一早晨,福伊爾出現在地區檢察官辦公室門外,兩台閃光燈和洪水一般的問題弄得他暈頭轉向。

「這位『推理大人』來這兒幹什麼?」

「他和喬斯林案件有關係嗎?」

福伊爾不知道記者都在說些什麼。他還是按照原定的計畫,走進了那間私人辦公室。

「地檢官,對不起,我遲到了……」

他發現索貝爾並非獨自一人,於是沒有把話說完。另外兩位面對他的男人中,一位顯然是速記或者秘書,另外一位則是有身份的人物,他陰沉的雙眼藏在彎起的眉毛和厚重的眼瞼之下,雙唇憋出頗帶悲劇氣質的線條,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握住包金的馬六甲白藤手杖,那架勢彷彿拿的是雙刃長劍或者鞭子。

「丹寧先生,這位是福伊爾探長。」索貝爾介紹道。

「哦……」對方的眉毛稍微抬了抬,遮蔽其中的眼睛瞪住了福伊爾。這是一雙淡藍色的冰冷眼睛,「很高興你能到場,道伊爾探長——」

「福伊爾。」探長不由自主地糾正他。

「真是抱歉——福伊爾,對不起。」丹寧和藹可親地說。他說話中絕無一絲外國口音,除了發「s」的時候帶點兒噝音。

「我正在和地區檢察官說,喬斯林小姐的過世對我來說是多麼震驚的消息。我——我曾經非常喜愛喬斯林小姐,」他頓了頓,繼續說下去,眾人看得出他聚集了不少力氣,「我應該對你們實話實說,探長。我曾經打算娶喬斯林小姐為妻。」

福伊爾嘟囔了兩句什麼,發音含混,幾乎聽不清。

「謝謝你,探長。非常感謝你的同情。正如我對索貝爾先生說的,我決定提供一萬美元的懸賞,給提供線索讓謀殺喬斯林小姐的罪犯落入法網的人。要是還有什麼我能效勞的,請儘管聯繫我。」

「丹寧先生,你真是太慷慨了。」

索貝爾滿臉堆笑。福伊爾不動聲色地聽著兩人客氣來客氣去。這個人開口越多,說話的內容就越少。什麼時候有了那麼多讓人隱藏真實想法的字詞?

「諸位還有什麼問題想向我諮詢的嗎?」

「沒有了,丹寧先生。」索貝爾一副故作殷勤的口氣。

「只佔用你一分鐘,先生,」福伊爾插了進來,「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

「太好了!是什麼問題呢?」

「你真的和喬斯林小姐訂婚了嗎?」

丹寧險些被他的魯莽問題激怒,最後只是微微聳肩,放棄了抗爭。「不,探長。我還沒有和她談過,可是——」他露出思念的神色,微微一笑,「她肯定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女人總是知道這樣的事情——再年輕的女人也知道。」

「很抱歉,我不得不更直接地問你一句,」福伊爾繼續追問,「你有任何理由相信,喬斯林小姐對你的——呃——感情有所回應嗎?」

「別問了,福伊爾!」索貝爾叫道,「沒必要繼續問!」

「我沒事,索貝爾先生,」丹寧帶著幾分聽天由命的態度說,「我無法對你的問題給以肯定的答案,福伊爾探長,不過我相信,喬斯林小姐對我的感情沒有什麼兩樣。當然了,我已經不再年輕,可是——嗯,我奉獻給她的是最大的熱忱,還有我生活中的重要位置——呃——不知是否可以說,這些與她本人正好相稱。這兩樣東西,很少有年輕人能夠提供。年輕就是自私,探長。只有臨近中年的男人真正明白愛的意義——那就是純粹的無私。」他起身的動作異常柔韌,有幾分貓的神氣。

福伊爾依然不肯放他離去。

「還有一件事情,丹寧先生。你能不能想起來,有什麼人覺得凱蒂·喬斯林礙了他的事?」

丹寧搖搖頭。「難以想像!一個十八歲的可愛少女——剛踏上人生的門檻!她怎麼會有敵人?」他嘆了一口氣,「如果沒別的了,希望諸位能允許我離開。」

「我帶你走我的私人出入口,」索貝爾說,「走那邊能避開記者。」

「啊,太對了,記者!不過我沒打算避開他們。我認為,要是能親口說出我的懸賞,或許可以推動案件進展。」

索貝爾心生鬱悶。他本想在記者採訪自己的時候發布丹寧懸賞的消息。他帶著幾分不情願的態度,要秘書將記者放進內間。即便尼古拉斯·丹寧嗅到了空氣中的緊張味道,他在迎接記者的時候也沒有流露半分。

「我看他和地檢官一樣,都喜歡追著水銀燈跑,」福伊爾心想,「這裡頭總有點兒道理的!」

那位大人物表現出了令人嘆服的順從,允許攝影師將他左拍右拍。

「我曾經非常喜愛喬斯林小姐,」他重複道,「我決定提供一萬美元的懸賞,給提供線索讓謀殺喬斯林小姐的罪犯落入法網的人。我曾經打算娶喬斯林小姐為妻,因為這個理由,隨著她來到這個國家。現在——我真是累得慌了。我經歷了巨大的情感衝擊。想聽的你們都聽到了。請放我離開吧……福伊爾探長,如果你們想再次與我會面,可以到華爾道夫 ……」丹寧排開眾人,走向門口。

「杜夫,你琢磨出點兒什麼沒有?」福伊爾問道,他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沒等杜夫搭腔,電話鈴就響了。他拿起聽筒,視線旋即轉向福伊爾:「埃德加·喬斯林。專員大人把燙手山芋丟給你了。」

福伊爾接過聽筒。

「你是負責喬斯林案件的人?」聲調低沉,帶著被壓抑住的怒火。

「是的,我——」

「很好,我是凱蒂·喬斯林的伯父——埃德加·喬斯林。我和亞契總長周日談過,他叫我今天早晨給你打電話。探長,你聽我說,肯定出了什麼差錯!周三早上雪地里發現的女孩屍體不可能是我的侄女凱蒂,因為周五晚上聽歌劇的時候我還見過她。她的繼母現在拒絕見我,亞契總長要我相信一些胡說八道的話,說什麼去看歌劇的其實是凱蒂的表妹。我絕對不會允許那些黃色小報將喬斯林家的名譽拿去耍猴給人看!我——」

「喬斯林先生,我能不能和你面談——」

「沒問題,我十五分鐘內到你的辦公室。」

福伊爾望著案頭堆積成山的信件、報告和部門間備忘錄,從昨天起他就沒時間處理它們:「今天下午我可以去你的辦公室,什麼時候都行,喬斯林先生,可是上午我沒法見你。」

「那就兩點半!」

「兩點半,我沒有問題。」

「哼,我卻有問題,不過我非得見你不可。你知道我的地址?電話黃頁上,列在工業染整公司名下。」埃德加?喬斯林連再見也不說就掛斷了電話。

「今早報紙上的報道還真是有用,」杜夫大著膽子說,「先來了丹寧,現在又是喬斯林。」

「比起想見我的人來說,我對不想見我的人更感興趣。」

福伊爾不覺得他說得對,「看看你能不能找到一個叫菲利普·李奇的骯髒貨。他化名洛威爾·卡波特給幾張報紙寫稿。閑話八卦之類的。」

探長開始整理桌上的各色文件。頭一份就是關於「嬌美」瓶子的報告,出自指紋組。

「頭兒,找不到那位叫李奇的,」杜夫說,「打電話到他的辦公室,他們說他不在,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找不到?」沒什麼能讓探長覺得驚訝,「很好,叫米娜?哈根今天上午找個時間過來。瓶子上有她的指紋。」

「沒問題。這兒是丹寧的老底。」

探長接過兩頁紙,先讀的是《名人錄》的摘抄:

尼古拉斯·丹寧,英國功績勳章 獲得者。法國榮譽軍團司令級勳章 持有者。證券經紀人。生於一八八四年,在巴黎受教育。曾向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盧浮宮博物館東方部捐贈多項物品,其中包括西班牙摩爾彩陶、中國元代畫卷。地址:艾里斯城堡,佩利,濱海阿爾卑斯省。

第二張紙是蘇格蘭場發來的電報:

貴方詢問的X.L.6392尼古拉斯·丹寧,僅有少量可驗證資料存檔。傳聞中出生於敖德薩或斯德哥爾摩或布達佩斯,據稱其父母為俄國人。持有數個軍工品公司的股票,包括:巴黎的聖古杜拉公司,自一九一三年始,此公司在一九三七年由勃魯姆 政府收歸國有;布拉格的巴爾卡公司,自一九一九年始;不萊梅的科赫雷因凱塞爾軍火工廠,自一九三二年始;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軍火公司,自一九三六年始;一九二一年,於巴勒莫研討會作為瓦拉幾亞代表團的經濟顧問初次公開露面;一九三六年在武器製造案中向皇家調查委員會作證,聲明已經退出商業活動,但仍持有上述諸公司的股票。未婚。與多名女士有染,最後一位是巴黎哈利崑劇院的蘇琪·康明吉斯,持續至今年秋天。強烈避免公開亮相,從未接受採訪。

(簽字)蘇格蘭場總探長林登·瑞柯茲

福伊爾努起嘴唇,吹了個無聲的口哨。

拜佐爾心裡明白,安·克勞德的精神正常與否已不再是疑問,他在案件中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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