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奇異風格

拜佐爾·威靈醫生,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的專屬心理學家,他居住的舊宅子位於公園大道不太時尚的那一端,就在中央車站南邊。事件後的第二天晚上,他同警察專員 亞契總長用過餐,在客廳里安頓下來。

書櫃的玻璃門映著爐火,閃閃發亮,爐火也給白色鑲板染上些許紅色。朱尼泊,一位話聲輕柔的巴爾的摩黑人,自從約翰斯·霍普金斯 的時候就跟在了拜佐爾·威靈身邊,他給局長端上咖啡和白蘭地,殷勤地低聲說:「您請自便,大人,請自便。」

等朱尼泊離去,房間里安靜下來,只剩下爐火的噼啪聲和遠處的汽車喇叭聲。亞契總長把弄著他的大號鐘形杯,皺起眉頭,繼續兩人吃飯時開始的爭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告訴你,探案過程中沒有心理學的容身位置。警察的工作是和物理證據打交道——都是讓人厭惡的證據,比方說干硬的血跡、油膩的指紋,還有死人指甲縫裡只有顯微鏡才看得清的灰土微粒。我們經手的謀殺案里,半數一開始連死者身份都不知道。這和偵探小說不一樣,什麼人被謀殺在他自己的圖書室里了,房子里正好湊齊一打嫌疑人。我們著手的時候,基本上一個名字也沒有——無論是謀殺犯、嫌疑人,甚至是被害者。我們需要生物學家或者化學家來尋找蛛絲馬跡——心理學家就算了吧……我說,就在今天早上——晚報有沒有說七十八街的雪堆里發現一具女孩屍體?」

拜佐爾慢慢起身,翻開桌上的報紙。他身材高瘦,一步一步邁得既慢又穩,簡直就是「急忙」這個詞語的反面。他母親是俄國人,這是許多事情的緣由——例如他敏感的脾性,較之裹了一層已被時年磨硬了的「文明」外殼的人,他更有憐憫心,更急躁易怒,直覺力更強。他是一項活生生的證據——治療瘋人的好醫生,本身也得有幾分癲狂,否則沒法理解他的病人。

「讓我看看……」同大多數能說幾種語言的人一樣,他的英語發音精確,毫無含混之處,「昨天夜裡凍死三人。一名無業游民,一名街頭娼妓,還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女孩屍體。沒有任何細節。」

「就是那個女孩。只有一點,她不是被凍死的。我們特意沒有向報紙公布細節,」亞契喝完杯中的白蘭地,「我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麼人,請問有哪一位了不起的心理學家——」

「她的死因是什麼?」

亞契點起一根拜佐爾的香煙。他深吸一口,這才回答:「中暑。」

「可是——怎麼可能!」

「這就是警察工作的麻煩。不可能的事情總在發生。早上六點鏟雪的人發現了屍體。記得當時有多冷吧?屍體躺在雪堆底下,附近沒有腳印,因此屍體肯定在那兒有一段時間了。但是,發現的人賭咒說當時屍體是滾燙的。不止是溫熱,而是像發燒的病人一樣滾燙。分局的人到現場的時候,屍體也還沒涼。他們給它起個綽號叫『紅燙妞兒案件』。」

「倒是貼切!」

「福伊爾探長馬上找了個助理法醫驗屍。今天晚上我正要下班,福伊爾送來一份初檢報告。報告里扯了好些技術性的專業胡話,說無法確定具體死因,緊接著又說:『內臟器官,特別是肺部、心臟和肝臟的情況,與中暑引起的死亡病例特別相似。』」亞契嗤之以鼻,「中暑?昨天夜裡只有零上九度 !這事情簡直荒謬絕倫!」

「這我可不敢說,」拜佐爾不緊不慢地拾起撥火棍,蹙眉凝望木材,抬手把木塊分開,「你說屍體躺在雪堆底下?較深的積雪能夠留存熱量。有積雪的湖面冰層會比較薄,因為雪可以保持水體的溫度。一些愛斯基摩人就是通過搭建雪屋取暖的。如果這具屍體一開始就異乎尋常地發熱,那麼積雪很可能延遲了它的冷卻。」

「可是一開始為什麼會異乎尋常地發熱?」亞契急切地說,「人不會在冬夜中暑!」

「我不認為你的法醫本意想說女孩死於中暑。他只是用這個字眼描述她的狀況。化學分析有什麼結果?」

「還沒出來,」亞契嘆道,「實驗室的傢伙們總能夠告訴你一樣東西不是什麼,但總不能夠告訴你一樣東西是什麼。」

「然後你就只能求助於心理學了。」

「可是,連女孩是誰都不知道,心理學能有什麼用處?這個是關鍵。」

「一點兒線索也沒有?」

「極少。醫生說她二十歲上下,還是處女。相貌不尋常——灰眼睛、黑髮、黑睫毛。失蹤人口辦公室的名單里沒有符合這個描述的。她的指紋沒有記錄在案,牙齒沒有修補過,指甲非常乾淨,只有少量肥皂——什麼肥皂都有可能。她的衣服質地不好——那種批發市場的貨色。大規模生產是現代偵探最大的障礙。外套也不是高檔貨,但是有個法國牌子——Bazar什麼什麼的。沒有洗衣房的標記。真是遺憾,警方報告嚷嚷得全世界家喻戶曉:我們手裡有份檔案記錄著六千家洗衣房的標記。」

「沒有暴力侵犯的痕迹?」

「沒有,只有兩處死後留下的——發現她的人鏟雪時鏟中了屍體。」

拜佐爾輕輕放下撥火棍:「我想和做屍檢的人談談。」

亞契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一閃一閃。「我記得你告訴過我,你的官方職責只是回答我的一個問題:『說說看,醫生,這位仁兄是瘋子還是正常人?』」

拜佐爾笑笑:「或許我該以非官方的身份見他。」

「隨便你。不過記住——一枚完整的指紋比全世界的心理學家加起來都管用!」

「每一個罪犯都會留下心理學的指紋,」拜佐爾的笑容絲毫未動,「他沒辦法戴上手套遮住它。」

「你真是無可救藥!」亞契起身離開,他在門口停了腳步,「要是你真的對案子有興趣,還有一樁事情我忘了說。洗掉女孩的妝容之後,法醫發現她的面部染了一層黃色。不是太陽曬的,真的就是鮮黃色。夠奇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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