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無妨淡薄

言畢,我憤憤轉身,也忘了要念去水咒將這一身濕漉漉給清整清整。不過恰恰邁出步子,上臂便被一注突如其來的力道擒獲,那猛烈的力量將我反轉過身來推倒在池邊的一株鳳凰樹榦上。

鳳凰樹受了劇烈的震蕩,一樹繁花紛紛落地,如火如荼的花瓣掠過我的腮畔悄無聲息地飄落地面。洋洋洒洒的落英之中,鳳凰一身白衣,衣襟微半敞,發梢眉角皆是水,點點滴滴往下墜落,倏忽之間隱約可見一顆一顆水晶沿著他滑膩溫婉的胸膛滑落,沒入深處,無跡可尋覓。

我背靠著粗糙的樹榦,濕得依身而貼的衣裳讓我對周身物什更加敏感,只覺得後背抵得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掙了掙,卻被鳳凰陰蜇滿目的神色和周身泄露的殺氣給鎮住了,不得動彈。

「你……你……你意欲何為……?」好容易從咽喉間掙脫而出的幾個殘破字眼卻在鳳凰那雙修長冰涼的手襲上我的頸項處生生斷裂開來。

「我意欲何為?我自然想知道你倒要如何讓我不能人道?嗯……?」那個上挑的尾音似一把利刃斷開了我腦中繃緊的細弦,我不能剋制地打了個寒噤。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伸手放開我已然被捏得麻木的雙臂,一寸一寸,細緻地撫上了我的脖頸,手上動作堪稱溫柔極致,與面上神色截然比照。叫人想起撲食前蟄伏的猛獸,嗜血而殘酷。

月上中天,晚風送寒,清光如洗,銀河泄蹤。

月宮內想必燈火如炬,一片透射而出的月光皎潔明凈,倒影入一旁池水中銀輝熠熠,天際水間兩相呼應,明晃晃地叫人無處遁形。

鳳凰帶著月桂芬芳的剪影慢慢靠近,柔韌的十指在我喉頭緩緩收攏,我無力地掙扎了兩下,氣息越來越弱,越來越短促,此刻我才曉得自己果然作了東郭先生,好心救了這他,他如今卻想置我於死地而後快。近乎窒息,我捉住最後一線遊絲之氣,斷斷續續囁嚅道:「鳳……鳳……凰……旭鳳……」

鳳凰突兀鬆開鉗制我喉頸的手指,顛倒眾生地魅惑一笑。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胸肺起起伏伏。一陣風過,一片淺淡的夜雲緩緩浮動,遮住了當空皓月,我們之間頓時暗了下來。

這個靜謐的瞬間,我感到他低下了頭。濡濕的嘴唇貼上了我同樣濡濕的唇畔,輾轉反側不留餘地,微涼的唇瓣像溪水沖刷經年的鵝卵石,潤滑光澤、迷人神智。他伸手反扣住我的後腦,傾身覆蓋上來,二人之間貼得嚴絲合縫,沒有半分空隙。我微啟喘息的嘴被他的舌尖長驅直入橫掃一空。一時脫了性命之憂,我難免心中一松,略略起了好奇之心,亦探舌親了親他,鳳凰渾身一顫慄,身體騰地湧上一股烈焰之氣,驕陽似火。後背的樹榦紋理粗糙磨得我不知是疼是熱,前後夾擊間,只覺如滾油煉廢水煎,膝彎力乏,竟要癱軟下去。

片刻之後,後背一空、一涼,卻是鳳凰將我放在了淺淺的池水灘邊,身上衣物不知何時已盡數除去,我毫不避諱地看向那強韌的胸平滑的腹,便是在這樣的靜止不動中也有一股蓄勢待發的力量。

視線漸漸向下,我瞧見了一個異樣之物,心中一動,不免奇異,我在水鏡之中初次見他時,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鳳凰喘息漸濃,我復又抬頭,撞上他熱烈綻放的眼眸,讀不明白參不透澈。只那玉石般的肌理和線條分明的骨骼卻魔咒樣引誘著我,我伸手觸摸他的鎖骨,突然覺得什麼也不再害怕。

他反擒住我的雙手,俯首一根一根手指細細地吮吻過去,我不能抑制地輕輕一顫,十指連心,頓時,心中淋漓一片。

藕荷色的月光下,桂花香氣若有似無縈繞在我的周身,我方才朦朧意識到這分明是酒釀之醇香。十指過後,他含了含我的耳垂,一路向下。此時,我方才意識到不止是他,我的衣裳也不知何時消隕殆盡,只余漫天的星光蔽體。

零星飄浮著艷麗花瓣的淺水在我身下起起伏伏,滌盪著我的軀體,然而,比流水更綿密的是鳳凰的吻,從耳後到頸側,從胸房到足尖,這個平時高傲得目無一物的男子就這樣匍匐在我身邊,久旱逢甘霖一般熱烈地佔有著我的每一寸肌膚。

我的靈台一片混淆,身上卻敏銳清晰得近乎毫末。只覺得燃燒、燃燒、全身都要焚毀一般熊熊燃燒。渾沌之中,竟覺鳳凰的涅磐怕也比不過如此。

他並沒有制衡我,而我卻忘記了逃跑。

心跳如雷,有什麼從中滿出來,我張張嘴,斷續間一些陌生的破損之音零碎逸出。我不曉得那是什麼,混亂之間勢如破竹般穿刺入體。剎那的疼痛,仿若驚蟄的第一聲春雷,開天闢地。然而,只這一瞬間的清明之後又跌入太虛之中,雲霧繚繞。

我下意識地赤足要蹬開那給我帶來痛苦的人,嘴上卻闔力咬緊了他的肩頭,一絲不松。耳旁灼人的呼吸起伏。

那一刻,風不動、水不動、雲不動,時間靜止。只余我身上之人起起伏伏。

行來春色三分雨,眠去巫山一片雲。

我彷彿跌入了觀塵鏡的戲文之中,聞得小戲子用那遊絲綺麗的嗓音唱道:「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非因夢幻。一枕華胥,兩下遽然。」

粼粼沉水波紋上蕩漾著艷紅的鳳凰花落英,一絲細細的瑰紅從我身下逸出,隨水遠去,杳無蹤跡。

「旭……鳳……旭鳳……」不曉得是痛是暖是亂,我在他的胸膛下凄凄反覆喚著他的名字,自己也不知曉這樣喚他是要叫他停下來,抑或是繼續。

我們黝黑的長髮在水中糾纏,我們赤裸的手足在天穹下纏綿繚繞。水中潮汐稍稍平復後,他將我拉在他胸前,那怦然跳動的心跳彷彿負載了什麼,太滿太滿,再也裝不下,最後從唇間漫溢而出。

「錦覓……錦覓……錦覓……」他專註地望著我,專註地喚著我,專註地托起我的下頜,眼中的熱情光芒烈烈,仿若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摘取這滿目星輝。

以天為蓋,水為廬。

這夜,在火紅的花樹下,在清澈的池水中,一次又一次、一番又一番,我和這個前一刻還想將我捏死的人糾結纏繞在一起。

原來,這便是狐狸仙說的雙修。好痛好痛的修行。

今日二月初八,宜婚喪、嫁娶、納彩、定盟、祭祀、祈福、入宅、出行、開光、起基、修造、動土、蓋屋、豎柱、上樑、安門、安葬、破土……

總而言之,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哐啷!

一聲脆裂清響,我倏地睜開雙目,從夢中驚醒。

薄霧的晨曦中,小魚仙倌纖長的背影叫人想起西天的菩提枝,帶著一股青翠遙遠的禪意。他背對著我立在一方黃楊木八仙桌前,手邊是一盞摔碎的瓷碟,魘獸怯怯地伏在他腳旁,地上,一團光陰正在慢慢散去。

我揉了揉眼睛,從紫藤躺椅上坐起身來,這才發覺方才在花廳中等候小魚仙倌的一段時光竟不知不覺乏到睡了過去,混沌一覺中,彷彿做了一個極長的夢,又彷彿什麼都未夢見……

我已習慣日日在璇璣宮叨擾一頓早膳,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只是昨夜雙修實在費些體力,不過小魚仙倌備下膳食的片刻工夫我便睏倦成這般,不曉得靈力可有些許增長,待無人之時再驗上一驗。

「醒了?」潤玉仙倌聲音低沉,脊樑挺拔得有些僵直。

我「嗯~」了一聲,起身赤足湊到桌前,望著滿桌的菜肴腹中饞蟲大動,正待上前,手腕卻被小魚仙倌施力一攥,格了開來,「當心足下!」

低頭一瞧,兩瓣尖銳的碎瓷不過堪堪距離腳尖寸余許,果真好險。我動了動手腕,想要施法散了這些碎瓷,小魚仙倌卻抬手相阻,指尖一轉,輕風過處,碎瓷點滴聚攏,剎那間又恢複成一個光潔圓潤的半月小碟。他用小碟盛了一抔清水在我對面坐下,垂目默默淺酌。

我埋首吃了一會兒,再次抬頭見他仍舊維持了那姿勢目不轉睛,似乎喝水喝得專心,只是碟中清水卻未有半分消減,不曉得想什麼入了神,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吃嗎?」

他方才恍然回神,拾起手邊的一對象牙細箸去夾一片細嫩的筍心,不知怎的,手上動作戳得生硬,全然失了平日完美優雅的氣度,一雙筷子倒使得和一柄兇器一般,夾了幾夾終是沒搛起那片滑溜的竹筍,索性撂下象牙箸,一雙墨眉微微起瀾,旋蹙。梅花魘獸期期艾艾往門邊蹭了蹭,一副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的樣子。

我善解人意地替他夾了一筷脆嫩的筍心,又給他盛了一碗五穀飯,還細緻地把筍心裡他不歡喜吃的蔥花給拾掇乾淨,就差替他將飯菜吃下腹去,自我感覺真真是再賢惠不過再體貼不過了!

不想平日里溫和的小魚仙倌現下卻連個笑靨都不捨得回報於我,仍舊一徑兒沉湎于思緒之中,眉宇深沉不能自拔,隻字片言皆吝於相贈。我寬容大度地討了個沒趣,便心安理得地低頭祭我的五臟廟。

「昨夜晚香玉開了。」半晌寂靜後,小魚仙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來了一句,繼而又道:「可惜覓兒卻不在……花開無人賞,寂寞香無主,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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