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秘密

回到水使家,正一先是找小夜子。因為他想告訴她一隻眼倉的事,然後一起去找。這時就想起了小夜子說過的話:你要更堅強。

我總是一味地依賴小夜子。

姐姐因為擔心鶴子,本來就忙不過來。搜索地點基本已能鎖定,應該自力更生地把倉找出來。於是,正一改變主意,獨自往水使家的南端走去。

正一一家曾經住過的別棟的更里處,另有兩幢別棟。從他們在那兒時起,就散發著久未使用的氣息。現在也一樣,並無朽壞之處,但看上去像廢宅。論荒蕪的氣息,第三幢別棟尤較第二幢為甚,不免會讓人陷入建造地點遠離正房的錯覺。至少絕難想像是在同一個宅基內。

轉至第三幢別棟的背後,鬱鬱蔥蔥的繁茂竹林便呈現在眼前。

一瞬間,正一後悔了。果然該把小夜子約來。竹林中一片晦暗,想到要獨自進去,還是害怕了。他求助似的回頭,那裡當然沒有姐姐的身影。他死死忍住就此返回正房的念頭。

我不會逃,一個人也可以,絕對沒問題。

正一如念咒般默念,踏人竹叢。視野頓時暗淡下來,黑暗比林外所見更深。他姑且用雙手摸著竹子前進。不久,眼睛適應了黑暗,漸漸辨認出赤黑色、由竹間漏入的夕陽餘暉。那光線太微弱了,眼看就會消逝而去。

不快點穿過去的話……

可是,走啊走啊竹林總沒個完。無論走到哪裡都是連綿不絕的竹叢,無論怎樣前進也逃不出竹的空間。

好奇怪啊……

在逃離「上橋」途中的參道上,望見水使家南面一帶時,竹林並未顯得如此深邃。不過是簇生在背後的山前,看起來能不費吹灰之力地穿過。所以正一才會下決心一個人來。

明明都能走到後山了……

莫非想著要直線前進,其實是在繞圈子?自己只是在竹林里不停地團團打轉?

可是,奇怪啊……

這是在廣袤森林才可能有的現象,這片竹林還不至於吧?除非正一自己有意為之,否則基本沒可能。

故意的?

當然不是他自己所為。但如果是某物所致,如果這裡有某個肉眼不可見的機關,又當如何呢?

正一站定,隨即壯膽合上雙眼,抑制著湧上心頭的恐懼,儘可能穩住心神。明明無人教過,誰知竟自然而然地做了起來。最初是漆黑一團。然而,不久黑暗中開始現出一根赤線。這根奇妙的線在他四周,似乎是將整個竹林都包圍起來了。

霍然睜開眼,正一立刻確認了前後左右。於是,越過重疊交錯的竹枝,他隱隱窺見了別棟的一角。往與之相反的方向疾行,竟難以置信地鑽了出來。

關於布滿竹林的陰森赤線,不但察知了其存在甚至還能避開,正一自己也是既驚訝又惶恐。然而,這也只是一瞬間。

因為走出竹林後,眼前出現了一座破舊的土倉。從一樓到二樓,外部都砌著厚厚的土牆白灰泥。一樓正面可瞧見一扇看似堅固的土門,二樓同一位置則是對開式的鐵窗。瞅了瞅左右側的牆,只是鋪著平坦的白灰泥,此外再無一物。

一隻眼倉……

正一搖搖晃晃地走近土門。感覺這正是自己一直在找的某物,但還是想求得確鑿的證據。然而,門閂上落著碩大的掛鎖。恐怕鑰匙由龍璽拿著。奇妙的是,二樓的窗戶也在外側加了掛鎖。就像是為了防止關在裡面的某物逃脫一般……

手摸到土門,一瞬間覺得涼涼的甚是受用,但隨即就被冷颼颼的陰森寒氣所襲。正一急忙挪開手,可又想設法打探內部的情況。然而,似乎無一處可供窺視。看來接下來只能豎起耳朵聽聲音了。

討厭……想歸想,可雙手還是撐住了門扉,頓時上臂就起了雞皮疙瘩。拚命忍耐著,將臉埋入掌間,貼上一隻耳朵。戰慄從臉頰躥向了整個面部,背心一陣發涼。即便如此他仍然一動不動地堅持著,只是凝神細聽裡面的動靜。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有微弱的流水聲傳來。一年零數月前,與母親她們一入水使神社做初次參拜時,曾聽到拜殿深處蕩漾著不可思議的音色。總覺得和那個很像。

(這倉里也有,為什麼……)

游魔口中的水使神社的秘密,就是它?如果是,其中究竟有何含義呢?

(啊,不是?)

此時,正一突然陷入了一種感覺,一隻眼倉並非自己所尋之物。

(無限接近……但是,不是它。)

說實話,很沮喪。這當然不是普通的倉。特地造在避人耳目的地方,而且竹林中竟設有奇異的機關致使任何人都無法靠近。村裡人似乎不知道倉的存在,這一點也很奇怪。倘若知道,必有流言傳出。無論多隱秘的事,都會在背地裡被偷偷議論。如此一來,正一也就罷了,但不可能逃過小夜子的耳朵。

(只有神社的人才知道啊。)

看游魔的態度,當真是水使神社的獨家秘密,可惜到底被其他神社的人察覺了,只是詳情無人知曉。而游魔甚至不清楚所在地。至於倉的真相就更是一個謎了。

「會被吃掉的喲。」

背後突然有人說話。正一嚇得渾身一哆嗦。

(有、有人!)

正值太陽落山之際,在這理應完全無法吸引人走近的場所,卻有人說著堵心的話。

脖頸陣陣發寒,不敢往後看。然而就這麼背對著某人更是可怕。

雖然猶豫,正一還是一點一點、徐徐地、穩穩地回過頭,就見一個人影赫然站立在那裡。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何時近的身,那影子就在他的正後方。

「嘶……」不由自主地擠出一聲虛弱的驚呼。

「會被吃掉的喲。」

那人影二度開口,徑直走上前來。正一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後背卻立刻被土門阻擋。若要逃跑,唯有左右兩條路。迅速查探側方,再度轉回正面時,眼前就現出了一張臉。

咿咿咿……

尖叫聲在喉頭的深處回蕩。然而瞬息過後,正一一下子放了心。因為他發現對面的人原來是汩子。

「別、別、別嚇唬……人……」

上氣不接下氣地提起抗議,汩子白是不予理會。豈止如此,她又湊前一步道:「會被吃掉的喲。」

「被什麼吃掉?」正一一邊向側方躲閃,一邊問道。

汩子的手爬上了倉的土門:「御倉大人。」

「哎?」

正一莫名其妙,當下從倉前離開。或許是因為憑直覺明白汩子所言不虛吧,總之他不想再觸碰倉了。

「被倉吃掉,這話怎麼說?」

即便如此仍覺得這是迫近倉之秘密的好機會。嫁入水使家、身為龍璽之妻的外祖母,知道些什麼也不奇怪。

「這個就是御倉大人?和一隻眼倉不是一回事?」

「一隻眼倉……」老婆子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倉,目光似在眺望遠方,「啊,是龍吉朗宮司取的名吧。竟敢不知死活地用這種名字稱呼御倉大人……」

正一猜測唯有神社相關人員才知道,看來這個想法沒錯。不過在理解程度方面,龍吉朗與游魔之間或許存在著巨大差異。

「御倉大人是神?」為避免過度刺激汩子,正一兜著圈發問。

「御倉大人就是御倉大人。」

「它在做什麼?」

「在這裡坐鎮。」

「這麼說……是在這座倉里?」

「傻瓜,你這孩子……這座倉就是御倉大人!」

正一素不喜和外祖母說話。不只是無法溝通,還因為不一會兒他就會嘗到自己的腦子變得一團糟的滋味。但是今天不同。為了救鶴子,即使理解不了也必須儘可能地套她的話。

「鶴子很好啊。」然而,汩子就像讀出了他的心思,突然說出了姐姐的名字,「那麼受重視——扮巫女的樣子——」

最近,龍璽經常叫鶴子穿上巫女的裝束,還偶爾讓她涉足神社的儀式。小夜子認為這是一種做給外人看的幌子,可正一卻覺得外祖父似乎另有企圖,心裡不由得一陣害怕。

「外祖父足打算讓鶴子姐姐做巫女嗎?」

話題偏離了一隻眼倉,但這個問題也頗為重要。

「老身我呀……曾經也是。」

汩子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這次看得更遠。

「外祖母以前也是巫女吧。」

「正是,正是!」汩子高興得直點頭。

「鶴子姐姐也會成為巫女?」

「那個孩子啊,將來會做神的妻子,幸福著呢!」

「哎?」

「老婦我也是呢,當初身為神的妻子——」

「請、請、請等一下!」正一慌慌張張地走近外祖母,看著對方的眼睛,「外祖母說的神,指誰?」

「這孩子真傻!」汩子表情愕然,「神就是神,哪還有別的神?」

「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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