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祖父江偲恐懼一隻眼倉

阿武隈川環視店內,續了一杯咖啡。倘若其他顧客在吃什麼好吃的,他自然也要給自己點一份。然而,或許是因為早過了中午時分,一大半顧客都在喝咖啡。

「呼……」他孩子似的哼了哼,無奈地開始了講述,「水魑大人之儀有兩種。平息深通川泛濫的減儀,和反之滋潤乾旱的增儀。減儀時,沉深湖和流升之瀑的水勢都很洶湧,儀式做起來非常辛苦。因為儀式據說是這樣的,被稱為『刈女』(かり女)的巫女在設於湖東岸的舞台上跳舞,其間,被稱為『神男』(かみ男)的宮司必須從舞台邊上的碼頭出發,乘坐一種近似遊船的特別船隻到瀑布跟前,一邊把供品和幾隻裝有貢物的樽投入湖面一邊念誦祝詞。」

「カリ女和カミ男?」

阿武隈川向側頭不解的祖父江偲說明漢字,續道:「聽說神男也好、刈女也罷,原本是寫成『假男』(仮男)和『假女』(仮女)的。 後來嘛,前者變化了讀音,後者變化了漢字。」

刀城言耶問道:「最初的『假』,意指儀式中的宮司和巫女只是應急性質的?」

阿武隈川勉強點頭道:「大概是吧。畢竟水魑大人才是主體,不就是這個意思嘛。」

「可是,連執行儀式的宮司也是假的,這就……」

「所以才改成了符合宮司身份的『神男』呀。順便呢,又從水稻種植髮起聯想,取了『刈女』這一稱號。」

「應該是這樣沒錯。順便問一句,供品有哪些?」

「南瓜、蘿蔔等摘自田裡的東西,加上野豬肝、鮑魚、裙帶菜之類的山珍海味,怎麼說呢,也沒什麼特別稀罕的。唯一的特徵大概是供品中還包括大個的葫蘆。」

偲疑惑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言耶解釋道:「葫蘆這玩意兒很有趣的。因為有延伸性,所以被視為連接天地之物。你瞧,就跟西洋的那個『傑克和豆莖』的故事一樣。」

「啊,原來如此。」

「向天伸展的感覺,也與升天降雨的龍神相通。進而,葫蘆還象徵著不老不死所代表的永久性,以及我們這個世界與冥界的交界性,等等。」

「噢,是這樣啊。」

「就算葫蘆里空空如也,這無一物的狀態——」

阿武隈川突然吼道:「喂,別把話題岔遠了!」

看來他是不打算讓言耶再說下去了。

「啊,抱歉。」言耶乖乖認錯,繼而匆匆對偲說道,「而且,葫蘆和龍、蛇以及水神都有關聯,被放進水魑大人的供品確實不算奇怪。但是——」

「要不就由你來說水魑大人的事?」

「不、不是吧……黑哥,這我可辦不到。」

「那還——」

「阿武隈川老師!貢物的樽里有些什麼?」

偲剛像小學生一樣舉手提問,阿武隈川就滿臉堆笑。

「有六個樽啦,依次是酒樽、米樽、地樽、山樽、海樽、寶樽。酒樽顧名思義放的是酒,米樽里有米和穀物,地樽放田裡摘的蔬菜,山樽放從附近村落購回的獵物的肉和山菜,海樽放取自和歌山漁村的魚蝦貝類,寶樽里則是從執行儀式的神社所在村莊的村民那兒彙集來的供品。寶樽只是說說的,並不是裡頭真有村子的寶貝,聽說幾乎都是連夜編製出來的草鞋、斗笠、衣服之類的村民的日常生活用品。」

「結果,所謂的供品,就是從這些樽里各取一點東西拼湊起來的?」

阿武隈川立刻高呼道:「哎呀,偲妹子好厲害啊!唉,這一點當時連我都沒注意到。你也是吧?」

雖說是在徵求言耶的贊同,但沒等對方回應,他就已認定是這麼回事了。

「還有個問題。」被表揚的偲一臉得意,「神男是自己划船嗎?」

「不,船另有船夫在操縱。不過,減儀的時候,要在水波洶湧的湖面上祭奉供品,所以神男肯定也夠嗆。」

「這個有生命危險吧。」

偲略顯誇張地擺出了理解的姿態,大概是想把話題引回正途。

只見阿武隈川面露譏笑道:「但是呢,真正可怕的好像是增儀哦。」

「咦?是這樣嗎?」

「同在奈良,但跟雨量豐沛的大台原不同,那麼厲害的暴雨在波美地區原本就很少見。就算有也不會長久持續。基本上在執行減儀前,雨就停了。所以,減儀極少舉行。」

「相比之下,增儀較多對吧?」

「但話說回來,也不是每年都做。不管是減儀還是增儀,據說只有在這一年情況實在反常的時候才會做。也就是說,水魑大人之儀輕易是不會舉行的」。

「這個我知道,可是增儀的時候,水量不是很少嗎?沉深湖也好,流升之瀑也好,都很平靜吧?為什麼又可怕了呢?」

「減儀時的危險,是激烈的風雨、狂暴的湖面、耀眼的閃電等這些實因自然而引發的物理性恐懼。這些當然會被認為是水魑大人在發怒,但神男和船夫需要留意的是不讓船傾覆,以及自己不會落入湖中。被湖水吞噬的以前好像也有過,但大多數人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船保住了性命。也就是說,只要對自然的威力足夠小心,就能平安地完成儀式。」

阿武隈川意味深長地在此處一頓,各看言耶與偲一眼後,續道:「接下來我要正話反說了。減儀時水魑大人已經發怒,所以只要別做太過失禮的舉動,就不會惹來更多的怒氣。更何況,既然把雷雨看作水魑大人之所為,那麼它就不在湖裡而是在天上。但增儀時,水魑大人可說是以平常之態伏於湖底。這時,人類故意侵入企圖糾纏。換言之,不就像是在多此一舉地干涉普通狀態下的神嗎?人間久旱不雨氣候異常,但這種事和神沒關係。你看,好好想想的話,是很可怕吧。」

「聽你這麼一說……」

大概是做了一番具體想像吧,偲看起來有些不安。而另一邊的言耶像是想到了什麼,頻頻點頭道:「不是有這樣一種儀式嗎?枯漁的時候,漁夫首領把老婆載上平時禁止女人上去的船,向船靈大人展示她的陰部,祈禱豐漁。其中含有一個目的,即硬是在同為女性的船靈大人面前,暴露同性的陰部,以此失禮之舉引其怒火。簡而言之,就是企圖借船靈大人的憤怒,召喚豐漁。祈雨儀式中也常做跟這一樣的事。面對龍神棲息的池子,拿耕田的鋤擺出砍殺的樣子,更直接的例子則是把污物扔入池中,如此這般故意做出觸怒龍神的行為,喚來雷雨。水魑大人之儀的增儀為人所期待的,正是這同樣的效果吧。」

「我最初也這麼想。」然而,阿武隈川的回答卻是否定的,「但是錯了。增儀只是誠摯地向水魑大人祈願,懇請它降雨而已。」

「拙劣地激發怒火,會讓乾旱持續得更久是嗎?」

「嗯,就是這麼回事。雖說增儀時所做的和減儀基本相同——巫女在沉深湖碼頭的舞台上起舞的期間,宮司乘上載有貢物樽的船,向流升之瀑進發,但是要恐怖幾十倍……」

「遊走於火辣陽光照射下的、明亮且又風平浪靜的水面上,恐怕要比在白天都很昏暗、視界不佳且狂暴異常的湖面上行進更可怕……我覺得這狀況本身就相當恐怖。」

「確實啊,然後,用於儀式的船,形狀也古怪得很。感覺就像是縮小了的遊覽船。」

「有屋頂,四周被圍著嗎?」

「對。而且,船底中央還開著一個大洞。」

「這樣不會沉下去嗎?」

「打造時考慮了這一點吧。洞是為了把供品和貢物樽投進沉深湖。正如湖名一般,必須深深地投下去,直至到達盤踞於湖底的水魑大人那邊。」

「至今做過多少次儀式,我不清楚,但其大小既然和不忍池接近,那湖底肯定堆積了大量貢物樽。先不說這個,難道樽里的貢物就沒腐爛放出氣體,噗噗地直往上冒?」偲冷不防冒失地問道。

「沒有沒有。浮上來的樽,堆在湖底的樽,一個也沒有。」

「為什麼啊?」

「當然是因為被水魑大人吃掉啦。」

阿武隈川凝視著啞口無言的偲。他神情鄭重,搞得偲有些驚慌失措。

言耶見狀,忍不住用責備前輩似的口吻說道:「黑哥,莫非流升之瀑正下方一帶,有通往地下水道的暗流?」

「唉,真是的,你這傢伙真是沒情趣啊!」

「怎麼回事?」

偲一驚,求助似的看著言耶。

「既然要把供品獻給盤踞湖底的水魑大人,就該在湖中央把樽投下去,結果卻特意把船開到流升之瀑旁邊。瀑布位於沉深湖西端,碼頭在反方向的東側。增儀就罷了,減儀時去瀑布那邊就很艱難了。即便如此仍要接近瀑布,恐怕是要利用下落水流的力量,讓樽沉人湖底。單單這樣的話,恐怕會像祖父江小姐說的那樣,沒準兒哪天又浮上來;而前輩卻說不光是浮上來的樽,就連堆在湖底的樽也一個都沒有。因此只能認為樽從沉深湖移到了別處。但我不覺得是流入了深通川,要是村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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