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阿武隈川烏閑話水魑大人

「奈良的山村好像事隔多年又要舉行那個祈雨儀式了,聽說曾經在非常不可思議的情況下死過人呢。」

在京都河原町接連吃完西餐廳的咖喱飯、中華料理店的炒飯、套餐館的雞肉雞蛋蓋飯,阿武隈川烏從咖啡屋點了烤餅,再度返回西餐廳,這次他舔著聖代掃平了豆沙水果涼粉,在坐定下來的另一家咖啡屋續了第三杯咖啡後,才開了尊口。

「這個,真能從經費里扣?」

刀城言耶憂心忡忡地問道。身旁的編輯祖父江偲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

「比起田卷先生的酒錢來,這點東西簡直少得可憐。」

這可真是……言耶心道:田卷總編和優秀作家喝酒吃飯,其結果給怪想舍的偵探小說雜誌《書齋的屍體》帶來了長篇連載,因為有實績才被認可。而你的對象——阿武隈川烏前輩——說的那些從一開始就難以判斷該相信幾分的閑話,值不值咖啡里加的一勺糖都令人懷疑。

話雖如此,畢竟不能在本人面前說出口。更別說「你那一份出得來嗎」這種話了,撕爛嘴也不敢問。

環遊六家店的期間,言耶只吃過咖喱飯和咖啡,偲則要了咖喱飯、中華饅頭、烤餅,以及紅茶、咖啡各一杯。儘管嘴上說著什麼也不點不太好吧,可怎麼看都只覺得她吃得很開心。

「不提那個了,老師,我一直在說——」這時,偲似含不滿的臉突然轉向言耶,「請你別每次見面,都把話說得這麼客氣。你看,老師外出民俗採風,過著旅行不斷的日子,見面的確要隔好久,但不能因為這個就太見外吧。」

「就是就是。你小子從前就是一個冷酷的傢伙。」

阿武隈川插了句稍顯驢唇不對馬嘴的話。這人有個扭曲的嗜好,對大學時代的後輩言耶被人捉弄、被人說壞話、被人欺負十分喜聞樂見,對方若是女性他就尤其興高采烈。

「剛覺著總算融洽起來,能親密地交談了,老師就會馬上動身去下一個目的地。然後一回來,又用起生分的說話方式,再從頭來過。這樣子反反覆復,人家實在是厭了啦。」

「非常抱歉。讓你操了不必要的心——」

「你看你看!又用這種方式說話!」

「哎?非常抱——啊,不好意思……不不,對不住!」

「對啦。這樣就很好。」

「不過,祖父江小姐啊。」此處言耶難得擺出了反擊的架勢,「每次碰頭時,我都請求你『別叫我老師了』,可你不也一點都沒聽進去嗎?」

「說是這麼說,可老師就是老師啊。」

「你看,被稱作老師的人應該是經驗豐富的權威作家,像我這種——」

「乳臭未乾、賣不出價的落魄文人,最終下場就跟茶沫子一樣的可憐孩子,怎麼著也不能稱老師吧。」阿武隈川當即介面道。這種時候,他的嘴皮子確實利索。

「黑哥,連我都沒把自己貶成那樣啊。」

「你呀,尾巴翹上了天可不行!」

順帶一提,所謂的「黑哥」,是根據阿武隈川的「烏」這一怪名而起的綽號。

阿武隈川烏的老家是某個在京都也頗有來頭的神社。這等出身,以他本人的討厭品性實難想像,可以說唯有這一點很了不起。只是,那樣一個神社的繼承人,卻在畢業後仍不斷地進行從學生時代起就大肆開展的民俗採風,過著浪跡全國的生活。他對地方上的奇怪禮儀及奇妙風俗異常精通。此外,或許是因為有老家這個知者自知、源流正統的著名神社做後盾,總之此人交遊甚廣,什麼地方都去。拜其所賜,如今他已成了徹頭徹尾的市井民俗學家。

另一邊的刀城言耶,是以筆名東城雅哉發表怪奇幻想小說和變格偵探小說的作家。言耶向來痴迷怪談奇聞,不知從何時起,他基於興趣亦為兼顧生計,開始起勁地收集怪異故事,因此不斷周遊日本各地,以致原稿創作都幾乎在旅行所到之處進行,被編輯們稱為「流浪中的怪奇小說家」。

祖父江偲便是其中之一,她是刀城言耶在怪想舍的負責人。怪想舍是戰後創立的新興出版社,推出了一本名為《書齋的屍體》的偵探小說專業月刊。出版社始終不忘製作內容豐富的雜誌,比如出道自《寶石》雜誌的知名作家江川蘭子的連載等,在業內專業雜誌休刊不斷的景況下,維持著穩定的發行量。

這三人會在京都見面,是因為阿武隈川烏了解到,在自己難得回老家神社的期間,由於法事偲也回了大阪的老家,而言耶這時則會打關西路過。既然如此就聚一聚吧,因為我有件要緊事——阿武隈川一聲招呼,二人就趕到了京都,但總覺得他的樣子很奇怪。不,他的怪樣也沒少見,只是特意把人叫來了,卻又遲遲不說正事。

言耶正想著這是何故,就見阿武隈川在吃飽喝足的一瞬間,勢利地開了口。他泄氣之餘,不免擔心這飯錢是否真能歸入經費。然後,這回又是偲拿奇怪的事刁難他,於是話題越來越偏離正軌。再加上阿武隈川又是興奮過頭,情形更加不妙。

果然不該讓前輩和祖父江小姐同席啊。

言耶後悔了,明明從以前的經歷中得到過教訓……而且再一琢磨,光是面對其中一位就很頭痛,同時對付兩個真是太失策了。他暗暗反省,須得更善待自己才行啊。

後知後覺的言耶思緒萬千,就在這時——

「對了,黑前輩,那個祈雨儀式好玩嗎?夠不夠做小說的題材?」

偲到底是個編輯,突然把話題扯了回來。她手捏阿武隈川的吃喝款,目的也是為了從他那兒套出言耶感興趣的民俗學方面的怪異故事,進而根據需要請言耶赴當地採訪,然後在《書齋的屍體》上連載長篇新作。

「啊啊,叫我阿武隈川老師也沒關係的,不必客氣。」

這個人一向跟言耶相反,不管對方是誰,都想被人家稱為「老師」。誠然,就他對以民俗學為中心的怪異事物全盤的知識面而言,尊稱一聲老師倒也合適。只是,其人品大大妨礙了他。若缺乏尊崇之心,很難認一個人為「老師」吧。無尊崇之心卻又能滿不在乎地叫「老師」的傢伙,多半是心懷鬼胎,譬如接下來的祖父江偲。

「阿武隈川老師,請您務必告知詳情。」

「哦,是這樣啊。」

阿武隈川一臉喜悅。只怕他原本就不清楚自己的惡評吧,抑或是一心以為旁人不可能說自己壞話。所以,即便對方露骨地拿愚弄的語氣叫一聲「阿武隈川大師」,他也絕對不會察覺。完全說不清這性格是賠了還是賺了。

「啊,說給偲妹子聽,那是沒問題的。」

好像能聽到要緊事了,言耶剛安下一半心,阿武隈川就開始說起怪話。

「可是啊……」

「黑哥你等等,怎麼就像我犯了什麼過錯,而你又沒法說出來似的?」

「叫我阿武隈川老師!」

「烏大明神,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看你看,裝傻啊,這傢伙總來這一套!」

阿武隈川對著偲,裝出一副笨拙得連蹩腳演員都挺難做到的哭臉。

「刀城老師,你真的毫無頭緒?」

「嗯……沒有。」

偲輕瞪了一眼斷然否定的言耶,臉上浮起關鍵時刻才會露出的笑容。

「阿武隈川老師,烏大明神,此刻請您務必看在我的薄面上,酌情處置。」

「也是啊。好吧,如果這傢伙說好了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明白了,絕對不再犯,不讓他再犯。信守約定,我會讓他信守約定的。」

錯誤內容都沒搞清,偲便應承下來。就連阿武隈川也對這份輕言易諾感到不可信吧,疑神疑鬼地看著她。

「前輩,到底是什麼事,請明示。」如此下去解決不了問題,於是言耶鄭重相詢。

「光從咱這裡打探信息,接下來的好處就只你一人獨享。總之,你給我少干這種壞事!」

「哎?我幾時做過那樣過分的事?」

「啊,又裝傻!」

「所以我才問是什麼時候?」

「這個嘛……說起來是去年秋天吧。」

「那段時間?我和前輩想去奧多摩更深處的媛首村,結果卻到了神戶地區的奧戶,莫非是那個時候?」

「你看,不都記得嗎?」

「聽你說是去年秋天,才聯想到了。更多的就——」

「還不明白嗎!在去媛首村的火車上,不是有個捨不得拿吃的東西出來的派駐巡警就坐在我們對面嗎?」

順帶一提,阿武隈川從此人那兒拿到了一個橘子和整整一袋脆餅。準確地說,阿武隈川只得到半個橘子,另一半是他趁對方說著「請吃」遞給言耶時,從旁掠走的。也虧他能把那樣的人說成捨不得拿吃的出來,不過為了推進話題,言耶只當沒聽見。

「他講了淡首大人的事呢。」

「沒錯沒錯。不過,問題出在後面。」

「後面的話……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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