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次口述

2009年3月18日下午2:00~4:30

季羨林:學術界在關心什麼呢?

蔡德貴:關心思想啟蒙。

季羨林:什麼意思呢?

蔡德貴:就是轉型期思想怎麼適應的問題。您的三個關係的問題,就可以解決的,用科學精神解決天人關係,用人文精神解決人際關係,用宗教精神解決身心關係。

季羨林:嗯。

蔡德貴:過去忽視宗教精神是不對的。

季羨林:嗯。

蔡德貴:解決人類的這三種關係,挖掘一下。

季羨林:因為我講這三種關係,一個人就是這三種關係啊,沒有第四種。這三種關係處理好,就和諧。處理不好,就是不和諧。

蔡德貴:不管什麼啟蒙,離不開您的這三種關係。您十多年以前就談到了。

季羨林:嗯。

蔡德貴:也在討論文理要不要分科的問題,意見不一致。

季羨林:嗯。不一致才是正常的。沒有一件事,大家是完全一致的,完全一致倒是不正常。

蔡德貴:香港評論,有人注意到,「工程師治國」的現象快終結了。這是一個好兆頭。文科出身的比較多了。大家關心的是這些方面。實際上不出您十幾年前說的幾個問題。

季羨林:嗯。

蔡德貴:有幾個小問題核實一下,您上中學的時候偷看過《金瓶梅》嗎?

季羨林:不是上課,是在家裡。家裡邊。那時候什麼書都看。

蔡德貴:上學的時候,偷看您不敢吧?老師在講課,您敢偷看閑書嗎?

季羨林:這個沒有。

蔡德貴:《牛棚雜憶》里,您提到的,您的得意弟子,當面把您的梵文講義給撕了。

季羨林:當時是這樣子,情況就是恢複組織生活,當時的領導考慮啊,找一個又紅又專的,烈屬、貧農,或者這樣的,有點名氣的,就找到馬鵬雲了。馬鵬雲認為這個事情很重要,要好好表演一番。於是乎,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好多東西,擺完以後,亮相了,第一個就把那個梵文講義拿過來,撕得亂七八糟,全撕掉了。後來我就想,看你對這個西服褲子啊,怎麼處理。我那個時候半人半鬼,最嚴重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結果到了西服褲子那個地方,立刻縮手了,沒有撕。當時我覺得可笑極了。

蔡德貴:他信誓旦旦,不做資產階級的金童玉女。

季羨林:有這個話。

蔡德貴:他撕那個講義,您心裡肯定非常難受啊!

季羨林:當然難受了。

蔡德貴:那些梵文講義都是您編的啊?

季羨林:是我編的。

蔡德貴:您《牛棚雜憶》里提到,老祖代替您領工資,回來的路上見到一個姓袁的,讓把錢裝好了,是誰呢?是袁行霈嗎?

季羨林:不是。袁有禮。那時候我是不可接觸者,我的家屬啊,也是不可接觸者。有的人敢跟我的家屬講幾句話,得有點勇氣。

蔡德貴:而且這話是好心的話。

季羨林:當然是好心話了。

……

季羨林:(《牛棚雜憶》)那時候也不許出。我是中央黨校出版社的曲偉給出的,要沒有中央黨校的招牌啊,據說《南方日報》發表了很多文章。《牛棚雜憶》我有兩條原則,一不生氣,二不帶刺,有什麼說什麼,不挖苦,我自己也並不火,要說心裡很舒服,也是不可能的。

蔡德貴:有沒有孫承熙?

季羨林:沒有。他是老實人。那個人,他是整個地把我的日記看了一邊,當時我覺得很對不起他,我說你有時間看我的日記,不如花力量寫一篇學術論文。孫承熙那個人還是老實人。就是奉命看我的日記,雞蛋裡邊挑刺,做這個工作。我的日記裡邊,第一個清楚,第二個清白。我跟不管什麼,中國外國的反動派一向沒有勾結。我對這個東西比較敏感,因為當時不是兩統嗎?軍統、中統,我都不沾邊。那時候軍統北京站的站長,據說是留德的學生。據說,也不一定可信。我們那個楊丙辰哪,就是北大德語系系主任啊!那個人是,原來我們的關係,因為我是搞德文的,跟他有來往。請我在他家裡吃過飯。我們的感情還是挺好的,那個人呢,政治不敏感。

蔡德貴:楊丙辰跟站長有關係。

季羨林:楊丙辰糊塗。跟這個人有點關係。楊丙辰腦筋不清楚,反正沾個什麼邊。當時我們最恨的是統,軍統、中統,最怕的也是什麼統,邊是不能沾的。孫承熙是老實人,受命看我的日記,在裡面挑刺。

蔡德貴:挑出什麼刺了嗎?

季羨林:我裡面沒有刺可挑。政治的,我同反動派,對這個問題我一向很敏感,只要聞到有一點,趕快……

蔡德貴:日記很多的。

季羨林:二十幾本日記。我還記得跟他說,你費這個勁,你自己寫一篇論文。

……

蔡德貴:馬鵬雲在南亞所工作過嗎?

季羨林:沒有。馬鵬雲這個人也怪我。那時候不是都是印地語教研室么,我就當面對他說,你既不像烈屬,也不像貧農,也不像軍屬。你是四不像,這個話不好聽。

蔡德貴:但是他畢竟是您的學生啊!

季羨林:嗯。

蔡德貴:真正梵文、巴利文的,張寶勝也是。王樹英就不是了。

季羨林:王樹英不是。

蔡德貴:蔣忠新、黃寶生,都是。

季羨林:段晴。

蔡德貴:段晴是不是研究生?

季羨林:記不清楚了。

蔡德貴:王樹英、張寶勝都退休了。

季羨林:都超過60啦?

蔡德貴:嗯。您在北太平庄和金克木、趙寶煦住一個屋子。

季羨林:對。

……

蔡德貴:東語系的工作,和總支都是很順當,沒有什麼問題啊?

季羨林:沒有問題啊,我從來不拉幫結夥。

蔡德貴:您跟陳炎也有來往吧?

季羨林:來往,他後來不是划了個右派嗎?

蔡德貴:他還是飛虎隊的。

季羨林:反正他是南京東方語專來的。東方語專啊,是蔣介石辦的,他辦這個的目的啊,就不正。東方語專校長,不是張禮千 嗎。

蔡德貴:他帶一班人馬過來了。

季羨林:整個的,都來了。

蔡德貴:您在南京見過胡一貫嗎?

季羨林:胡一貫?

蔡德貴:說您在南京講演是胡一貫邀請的。

季羨林:講演有過,但是不知道是誰請的了。

蔡德貴:在濟南的時候,您在青年會講演,題目是「從比較語言學的觀點看寓言和童話」,一個叫楊思榮的請您吃飯。

季羨林:不記得了。

蔡德貴:您吃過譚家菜,是在翠花衚衕嗎?

季羨林:不是那時候,是解放軍快進北京了。在裡面都聽到炮響了。

蔡德貴:您自己最擅長的是古文字,但是對書畫,也很在行。您對列賓的畫很欣賞。

季羨林:那個好啊。你看過嗎?血淋淋的,藝術水平很高,我喜歡藝術。

蔡德貴:自己繪畫嗎?

季羨林:沒有畫過。

蔡德貴:50年代您收藏就瞄準了書畫。

季羨林:那時候厚今薄古啊。我認識西單書畫商店老闆,西單的書畫店的老闆很熟,他那裡規定,每一個月多少錢,月底不夠,就找我,我就給補上,當然他給我送畫來。

蔡德貴:跟吳作人交往。

季羨林:吳作人,我們是到印度,第一次大規模出訪,有他。

蔡德貴:回來以後有來往。

季羨林:嗯。

蔡德貴:給您送過畫嗎?

季羨林:沒有。什麼書法家、畫家,我從來沒有張口要。

蔡德貴:都是自己買。

季羨林:嗯。

蔡德貴:您自己80歲以後,最滿意的是《中華蔗糖史》和《外國糖史》。

季羨林:《中華蔗糖史》和《外國糖史》。《外國糖史》有現成的兩本,《外國糖史》一個是德文的,一個是英文的,阿拉伯人起的作用很大。

蔡德貴:除了《中華蔗糖史》,就是《彌勒會見記》,您很滿意。

季羨林:晚年有一篇文章《列子與佛典》。

蔡德貴:那個早,是1946年前後了。《列子與佛典》,胡適說,生經一證,確鑿之至。李亦園說,胡適一直說,做學問一定要像北京大學的季羨林那樣。您見過李亦園嗎?

季羨林:見過。《列子與佛典》,有新的東西。

蔡德貴:後來您給胡適有沒有寫過信?

季羨林:沒有寫過信。

蔡德貴:是您的恩師之一。

季羨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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