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次口述

2009年3月16日下午2:40~4:30

(劉夢溪和陳祖芬到訪。)

季羨林:我站不起來,對不起。

劉夢溪:季先生,夢溪、祖芬。

季羨林:我現在腿不行了,腿站不起來了。

陳祖芬:什麼時候站不起來的?

季羨林:好久了。一個人,我現在就到一百歲了,有點這種小毛病,正常的。

陳祖芬:對,對。上次說到誰活到106歲。

季羨林:那個誰,雷老,雷潔瓊105歲了吧?

陳祖芬:125啊?

季羨林:105。最長壽的老人是誰啊?

蔡德貴:彭祖啊!

季羨林:現在的。

蔡德貴:據說有130多歲的,好像在日本。

劉夢溪:季先生以前講過,北大的過九十歲以上的幾個幾個,季先生補充一句,我不跟他們比賽。

季羨林:剛剛解放的時候,東北有個人叫張子良,據說136歲。張良的良。

蔡德貴:張良的後人啊?

季羨林:跟張良沒有關係的。我聽說的。有名有姓的,反正100多,沒有問題。136,超過世界紀錄了。

陳祖芬:看起來很精神。眼睛比以前好多了。

季羨林:現在啊,什麼都不行了,所有的器官都用了100年了,都老化了。

蔡德貴:季先生的眼睛眉毛長出黑的來了。

季羨林:追求活大年紀啊,從這個比較文化學的角度來看,很有意思,這個課題很有意思。東方人跟西方人不一樣。西方這個,特別是長生不老,西方文學裡,我念西方文學,沒有講到長生不老的,他不信這個東西,也不爭取。我念了這麼多年的西洋文學系,只有一個地方講到長生的,就是The sketch book,美國的一個Washingt(歐文·華盛頓),sketch book。The sketch book裡頭有個《瑞普·凡·溫克爾》(Rip Van Winkle),荷蘭人,他這個故事,稍微牽涉長生不老。

蔡德貴:他的書出版有中文版嗎?

季羨林:不是他的書出版中文版,Washingt ,我中學念英文的時候,The sketch book,那個林琴南哪,給他翻譯成《拊掌錄》,只有那麼一個地方近於長生不老,別的地方(沒有),西方人不爭取。西洋文學么,我讀了那麼多年的西方文學,就是Rip Van Winkle。他這個故事有點講長生不老。一般講西方人,不講。比方說,這個壽字,翻譯成外文,用一個詞,外文表示不出來,外文翻譯壽字,翻譯不出來,壽字翻譯成外文,你怎麼翻?起碼得兩個字,old age起碼得old age。一個字,英文找不出來。證明不是一個常用字,也不是他們要爭取的。西方根本不相信長生不老。

陳祖芬:中國人多了。西方根本不相信長生不老。

季羨林:這個人最相信長生不老。過去歷史上有很多故事,有一首詩,下里巴人了,王子去求仙,鄲城入九天,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值得研究啊!入九天,怎麼山中呢?山中就是天上啊,山中七天,世上呢,幾千年。

劉夢溪:一種相對論。

季羨林:嗯。有點。

蔡德貴:山東人古代追求長生不老,海上蓬萊仙山。把秦始皇坑得不輕。

季羨林:嗯。當時國王啊,這個沒有一個不想長生不老的。那泰山的封禪就是要求長生不老么。

劉夢溪: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季羨林:就是啊!

……

劉夢溪:范曾不是到我們所了嗎?范曾來的時候,問季先生,要說什麼話沒有,季先生寫「善來」,而且下面寫梵文。您還記得嗎?然後寫范曾、夢溪二兄,一絲不苟。范曾是范伯子,范肯堂 的曾孫。他有個演講,他很好,很高興。

……

季羨林:范曾,在南開的時候,大概不大被重用。後來我和湯一介、樂黛雲長驅200里,到南開給范曾撐腰。

陳祖芬:那是什麼時候?

劉夢溪:從法國回來的時候。

蔡德貴:我還記得您說,南開因為有范曾這樣的學者,才有名氣。好像坐小車去的。

季羨林:嗯。我和湯一介、樂黛雲,我們仨,到南開,南開就召開這個東方藝術研究院的全體成立大會,我們三個輪流發言。我說這個中國的士,士可殺,不可辱,這個士啊,世界任何語言裡邊翻譯不了。士,不是學者,Scholars。中國的知識分子,可以叫作士,單純知識分子不能叫士。Scholars是讀書人,但是必須加一個ese scholars,才相當於士。我們對士的要求,西方完全不懂。我們的擊鼓罵曹,西方就是,我多少懂一點,禰衡罵曹,禰衡這種人,西方不提倡。我就說,中國的士啊,是很值得研究的。

劉夢溪:跟知識分子的含義不完全一樣。

季羨林:士是知識分子,但叫中國的知識分子,加「中國」這兩個字,跟一般知識分子不一樣。問題就是,中國人對士的要求,不單是學問,還有骨氣,要有硬骨頭。到現在,我這個評論當代人啊,我評論,文的武的,都有我崇拜的人物。

蔡德貴:您別說,讓劉夢溪、陳祖芬先生猜。

季羨林:我的標準啊,跟這個偉大的什麼什麼,頂過嘴的。《毛選》5捲髮行以後,又收回了。第一篇,就是批判梁漱溟的。我說中國這個彭德懷和梁漱溟,夠得上中國的士這個水平。士跟中國這個俠啊,《史記·俠客列傳》,我曾經研究過,士跟俠之間的關係。

劉夢溪、陳祖芬:這是好題目。

季羨林:西方人絕對不提倡。它不要求這個。

劉夢溪:季先生,把士跟俠這篇文章寫出來。

季羨林:什麼文章?

蔡德貴:士跟俠這篇文章。

季羨林:沒有寫。我現在腦筋裡面,老琢磨這個問題。

劉夢溪:這個問題很關鍵的,這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傳統。

季羨林: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傳統。

劉夢溪:後來沒有傳下來。

季羨林:我希望火種會變。你要研究中國文明,中國人民的優越性在什麼地方,跟西方一比,清清楚楚。

劉夢溪:這兩個都是大問題。中國人講長生不老和士、俠,西方都沒有。

季羨林:它不研究,也不信,也不要求。(西方)完全不要求。你看,中國這個士,scholars,scholars不是讀書人么,可是應該加一個ese,ese scholars,光叫scholars,不夠。得加一個ese。

劉夢溪:祖芬過去寫過一篇報告文學,《中國牌知識分子》。

季羨林:中國的讀書人,夠這個士。

劉夢溪:祖芬寫過《中國牌知識分子》。

季羨林:那跟我的想法完全一樣。這個士啊,就是中國牌知識分子。

(因為下午醫院給先生體檢,劉夢溪、陳祖芬告辭。先生有點不舍。)

蔡德貴:剛才問到趙寶煦,劉夢溪來打斷了,說1978年他帶一幫子人到您家看您的收藏。

季羨林:對。有這回事,我跟他很熟。他字寫得不錯。認識多年了。

蔡德貴:他比您晚。現在有80了吧?

季羨林:起碼80,恐怕得90了。

蔡德貴:他的書法在北大有名氣嗎?

季羨林:趙寶煦,他這個名氣怎麼說呢。他搞國際關係,著作也不好寫。國際關係,你要寫著作,你寫什麼?沒法寫。

蔡德貴:沒有實踐的經歷不好寫。

季羨林:就是。

蔡德貴:他給您寫過書法嗎?

季羨林:寫過。他的字寫得不錯,字還真有水平。

蔡德貴:王岳川跟他一塊去的嗎?

季羨林:他們的關係,我不知道。我跟趙寶煦是很熟的,經常見面的。

蔡德貴:您和他不是一個行當的。

季羨林:不是一個行當的。

蔡德貴:在年輕一點的教授裡面,趙寶煦也是名教授了?

季羨林:對。

蔡德貴:王岳川比我還小。

季羨林:北大有個王岳川,北師大有個王一川 。

蔡德貴:他們都是搞書法的嗎?

季羨林:不是,王一川不是。王岳川也不是搞書法的。是中文的。王一川也是中文的。

蔡德貴:清華大學的王寧,您熟嗎?

季羨林:王寧?聯繫不多,他是英文系的。

蔡德貴:您主編的「東學西漸叢書」,他參加了嗎?

季羨林:嗯。

蔡德貴:北京語言大學的方銘,拜訪過您。他是北大畢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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