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次口述

2009年2月24日下午3:30~4:20

蔡德貴:先生,您在1935年去德國以前,和儲安平已經很熟了。

季羨林:嗯。對了。他編那個《觀察》。

蔡德貴:《觀察》那是後來了,您的《表的喜劇》,是發表在他主編的《文學時代》上的。

季羨林:嗯。

蔡德貴:不是《觀察》,《觀察》是您1946年回國以後的事情了,他約您為撰稿人之一。您1935年到德國給《文學時代》稿子,給他寫信,10月份一封,12月份一封,您是不是在清華就和他熟悉了?

季羨林:嗯。跟他比較熟。

蔡德貴:他是清華的嗎?

季羨林:他不是清華的。就是大家都是作家,就是這麼一個關係。

蔡德貴:那就是在清華了。

季羨林:他不是寫過一篇文章么,在哪個地方發表的,忘記了。講這個國民黨開中央全會,有一個女代表就在會上織毛衣。就是他寫的文章,批判這件事。那時候,老百姓嘴裡喊的是,「蔣家的天下,陳家的黨,孔家的銀行,宋家的姐妹」。宋美齡、宋藹齡、宋慶齡,都是女的。後來這個陳立夫轉變比較大,傾向於進步一點。

蔡德貴:尤其是晚年。

季羨林:嗯。當時我們給他分這個中統、軍統,都是特務機構,中統就是陳果夫、陳立夫,軍統是戴笠。

蔡德貴:儲安平發表過很多批評國民黨的文章嗎?

季羨林:嗯。他有一些。

蔡德貴:這個人看樣子就是喜歡批評,他後來對共產黨也是批評,所以被打成右派了。

季羨林:嗯。對。

蔡德貴:他怎麼在您去德國以前就約稿了?

季羨林:那時候我們反正認識。我那時候住在東廠衚衕。

蔡德貴:東廠衚衕是後來到北大工作了。1935年您去德國留學以前沒有。

季羨林:那我住北京什麼地方呢?

蔡德貴:住在清華的工字廳。

季羨林:對,清華有一個招待所,就設在工字廳。有一個人不是勸我學保險么。

蔡德貴:是同屋住的一個人,可能就是在工字廳招待所了。他跟您約稿,您答應到德國的第一篇文章,就給他。您果然兌現了。所以在《文學時代》的編輯按里,他表揚您守信,也發表了您到德國以後給他的兩封信。

季羨林:嗯。

蔡德貴:那您跟巴金也是在清華認識的。

季羨林:就那時候。因為他也不教書,當時他是有名的作家,他一個特點就是不照相。什麼相他也不照,照相都不參加。

蔡德貴:巴金很有個性了。認識他以前,您讀過他的不少書了?

季羨林:哦。那時候他寫的,不像後來的那麼多。

蔡德貴:現在文學史上確定,您是巴金《家》的第一個書評作者,您那時候署名窘羊。

季羨林:嗯。署名叫什麼,是馴羊嗎?

蔡德貴:是窘羊。

季羨林:嗯。窘羊。

蔡德貴:說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很困窘。在您在這篇文章以前,沒有評論巴金《家》的文章。

季羨林:哦。

……

季羨林:有一個人叫繆朗山,你知道這個人嗎?他呢,是這樣子,所有他填的表,只有一項是正確的,就是男女這一項,別的全是假的。後來他大概到人民大學去了。

蔡德貴:利用造假謀取自己的私利,一些人都是這樣的。繆朗山歲數跟您差不多嗎?

季羨林:差不多。那時候蘇聯有一個人叫馬爾,馬爾語言學,主張語言有階級性。馬爾不是中國人。

蔡德貴:現在一點沒有知名度了。

季羨林:這個人我認識。原來這樣子,他主張語言有階級性,後來不是斯大林親自過問,不是寫過一篇文章,關於語言學的嗎?馬爾是蘇聯人,這個繆朗山就是宣傳馬爾的語言學。這個人,我跟你說過這個故事,有一次我們在去匈牙利使館,臨去的路上,他就吹自己匈牙利文怎麼怎麼好,進去以後,他一句也不會說。這還不說,(從使館)出來以後,又吹自己匈牙利文好極了。這種人,我就不知道,要不要臉皮啊?

蔡德貴:去匈牙利使館幹什麼?

季羨林:匈牙利大使館請我們參加宴會。就是招待會一類的。

蔡德貴:繆朗山吹牛真是震天響的。東語系有沒有人吹大牛的?

季羨林:他一句不會說,人家都知道了。他出來還吹,真有不要臉皮的人,這種人你敢跟他交往啊?

蔡德貴:解放後您和重要人物的照片,您自己都沒有保存嗎?

季羨林:有,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

蔡德貴:有過啊,在家裡?

季羨林:有。反正有。不知在什麼地方,有。我也不注意保存這些東西。

蔡德貴:昨天您提到的,去印度的那一次代表團,周恩來去故宮看預展,每次都是您做記錄。

季羨林:就是派我做記錄。他說對哪一個展品有意見,就記下。那次花錢老鼻子啦,一次一次放大照片,鄭振鐸那個人就是大手大腳的花錢。

蔡德貴:是文化部的副部長嗎?

季羨林:文物局的局長,在團城辦公。

蔡德貴:您去過團城。你們花費不少啊?

季羨林:不但是(花費不少),而且還給零用錢,坐船去的,半年的零用錢,每個人一大堆錢。我們坐輪船,按天算,那個錢就多了,在香港的時候,買表,表還丟了一塊,不知道誰給藏起來了。我在瑞士也買過金錶,歐米茄金錶。回來以後先賣了一塊,好像是十兩黃金。

蔡德貴:後來那一塊一直戴到現在嗎?

季羨林:那個表就是,後來不知道哪裡去了,讓誰拿去我也知道,不必說名字了。

蔡德貴:被別人拿走了。

季羨林:我那時候回來以後,第一次受騙就是在上海。那個人問我,你多少錢買的,我給你加倍,行不行啊?那時候五子登科,那新貴錢多得不得了,一兩黃金,他們不在乎。多給我一兩黃金,不在乎,那個五子登科,就是公開的啊!給我一兩黃金,我立刻退回了,這就可見,一兩黃金在他們眼中不算什麼。

蔡德貴:那您丟的這塊表,不是親戚拿的吧?

季羨林:不是丟的,不必說這個人。人還在,也不是親戚。不管這個了,不說他的名字了。

蔡德貴:您是很愛惜東西的。您那一支金筆也是很愛惜的,使用了好多年。

季羨林:就是啊。那支筆在西直門裡上電車,被人給扒走了。

蔡德貴:您喜歡裝在中山服的左兜里。

季羨林:嗯。有一次在上海,就我們兩個人,在那個街上,他居然敢偷我的鋼筆,他一抬手,我聽見一響,他就伸出一隻手來,空的,我說那一隻呢?我抓住了。就兩個人,他就敢偷。那個技巧還是高啊!跟我走路一靠,就拿走了。

蔡德貴:1946年嗎?

季羨林:大概就是那1946年。

蔡德貴:您在德國十年沒有受騙嗎?

季羨林:德國十年沒有受過騙。他這個民族老實,德國人啊。咱們中國人啊,好的真好,壞的還真壞。

蔡德貴:幾十年的助手,您的助手,說到李錚,您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季羨林:李錚是老實。不會說謊話。

蔡德貴:工作也非常踏實。

季羨林:對。就是有一點,不知趣。你想,他一個小學畢業的,當到(副)館員,副教授,那是軒然大波啊!生物系一個姓陳的,鬧騰得最厲害,因為我那時候是副校長,人事處沒敢動,吵的,說是破壞北大的光榮,一個小學畢業的,當到副教授,他說簡直是匪夷所思。

蔡德貴:他也是通過正常途徑當的啊!

季羨林:那時候也沒有什麼正當途徑,我決定他當館員,他就當館員。

蔡德貴:在您當副校長的時候?

季羨林:就是那時候。李錚還說,我給你說過,他說我要是會英文的話,我還要爭取研究館員。當時我就覺得,李錚這個人,他怎麼這麼不老實呢?這個名利怎麼這麼厲害呢?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生物系的那個姓陳的,他鬧騰。

蔡德貴:當時因為職稱和現實利益掛鉤的,可能是這個原因。他校對還是滿認真的。

季羨林:人是老實人。

……

蔡德貴:胡適對您研究《生經》評價很高的。

季羨林:整個的《生經》,胡適評價,那是他南逃的時候,要走。後來胡適南逃,他身邊的人對他的走,大家意見不一致。那時候鄧廣銘是他的秘書。後來隨著時代的發展,認為他走對了。

蔡德貴:批判胡適、陳寅恪的時候,您保持沉默。有沒有人動員您批判呢?

季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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