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次口述

2009年2月1日下午4:30~5:10

蔡德貴:於友先主編的《國學典藏》叢書,188本,山東一個房地產商出資印1000冊,贈送給幹部閱讀,想請您寫一篇序言。

季羨林:古文今譯不是難不難的問題,我說,你要徹底消滅中國文化,就讀今譯。你要臨時保留那個(古文)原文,你今譯幫助一下是可以的,要不然,看不懂。原文一定要保留。

蔡德貴:他們的意圖是前邊印古文原文,後邊附上今譯。

季羨林:這樣可以。不能光有翻譯的。

蔡德貴:原文用繁體字。

季羨林:原文當然要用繁體字了,要不繁體字,改成簡體字那不像話了。保留原文,原文不能搞簡體字。

蔡德貴:很多出版社出古文用簡體字了。而且簡體字版很多用錯的。中華書局還是堅持用繁體字印古文的,豎排。

季羨林:有幾個字啊,用了,後來又取消了,其中就有這個「後」,還有一個雲,趙雲的「雲」,說話的「雲」,前後的「後」,皇后的「後」,這兩個字(雲、後)後來撤銷了。這裡邊會產生很大的誤解。當時我們就舉一個例子,元旦,元旦是圓圓的雞蛋哪,還是過年的元旦……因為我原來參加文字改革委員會,參加了很多年哪。當時有一個秘密不許說,什麼秘密呢?要把漢字廢掉,改成拼音。後來說不許公開。這是從最高層來的,後來說不許公開,但是說過。要變成今天越南那樣的拉丁化的字母。周恩來呢,推波助瀾,1954年在日內瓦開會,就講,別的國家在那裡開會的結果,立刻就可以報道,中國不行,中國先把那個漢字翻譯成數字,12345678,一個字用4個數字來代替,也不是密碼,回中國以後再把它翻譯過來。我記得,是毛的思想啊,就是取消漢字。因為當時我開始參加文字改革委員會,一開始我就參加了,參加的時候,出面的是吳玉章,當時是人民大學校長,延安來的,他不是搞漢字拉丁化的嗎。吳玉章上邊是胡喬木,胡喬木上邊是毛澤東。

蔡德貴:日內瓦的會議您沒有去嗎?

季羨林:沒有去。

蔡德貴:那時候如果取消了漢字,那後果不堪設想啊!台灣繁體字還是保留著,甚至有人提出,統一先統一到繁體字,然後再談政治上的統一。這個有道理。

季羨林:這個整個的簡體漢字啊,我就反對。我們學了幾千年了,沒有事,到現在,你怎麼說麻煩了呢?怎麼麻煩了呢?簡化漢字就是多此一舉。多此一舉啊,就用到「折騰」這個詞了。什麼叫「折騰」呢?這就叫折騰,折騰,不是成為流行的了嗎?怎麼講折騰,後來我看到有人告訴我,報紙上說,季羨林解釋啊,說:折騰就是Trouble-making,創造、製造麻煩就是折騰,不製造麻煩就是不折騰,就是這個意思,No Trouble-making。

蔡德貴:這話您對誰說的呢?

季羨林:對誰說忘記了。

季承:對錢文忠說的。

老愚:唐師曾也在。

季羨林:哦,跟錢文忠說的啊!

蔡德貴:據說,當場的翻譯是音譯直譯過去,就是bu zhe teng。

季羨林:我聽說了,成為英語的新辭彙了。過去我就講,簡化字是六指划拳,多此一指。

蔡德貴:現在是春節,您99年的春節,在德國十年是到春節,「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您過春節感觸是不是很多啊?

季羨林:那當然是很多了,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那就是我自己啊!

蔡德貴:在德國肯定是很難受了,挂念著家裡,孩子那麼小。在清華和其他時間的春節,有什麼感受呢?

季羨林:在清華沒有問題啊!其他的,那有什麼感覺啊?我就感覺,在歐洲的時候,他們最大的節日不是過年,而是過聖誕節(Christmas)。那是他們最大的節日,而中國最大的節日還是春節。

蔡德貴:您有沒有印象,袁世凱以前,春節叫新年,袁世凱改成春節。

季羨林:哦,這個我不知道。

蔡德貴:袁世凱改的。把原來的新年元旦,用到西曆上了。

季羨林:原來我們小的時候,把新年叫陽曆年。陽曆年,老百姓不重視的。

蔡德貴:您在德國的十年艱難,是可以設想到的。

季羨林:「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那時候不知道是誰的詩。上次你說到是戴敘倫的。這得感謝你啊,原來我不知道。現在越南啊,就弄一套不倫不類的拉丁字母,頭上戴帽,腳上穿靴,自己找麻煩。

蔡德貴:有個好消息,韓國政府提倡恢複漢字了。

季羨林:哦。所以這個問題啊,原來以為是麻煩。不過這個科學發展,一天比一天進步,原來以為是麻煩的,可能符合科學發展。

蔡德貴:中國的造字是很科學的。

季羨林:現在我這個,編這個全集,出版社講,準備出500套繁體字的,其他的都是簡體字。繁體字供港澳台,我有個想法,港澳台,另外海外僑胞用,我有個什麼想法呢,將來賣的話呢,繁體字的先賣光。

蔡德貴:您的《糖史》里很多食字邊的字,簡體字里很多都沒有。

季羨林:哦。一個古書今譯,我說古書今譯,現在有一些比較高級的幹部看不懂原文,臨時幫一幫,是可以的。不過古書的那個原文一定要保留。不保留,就沒啦。我就說,要想徹底消滅中國文化,就改簡體字。

蔡德貴:您估計在多大範圍內恢複使用繁體字啊?

季羨林:現在啊,恐怕很難號召恢複。原來我就講簡體字是六指划拳,多此一指。

蔡德貴:現在的中學生大多數不會繁體字了。

季羨林:我說,無論如何古代的原文要保留。我有一個想法,時間越往後,對古書了解就越清楚。「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書經》啊,「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 這段原文啊,這個現在當然是,不但一般人看不懂,就連學者也不懂。你臨時把它翻譯一下,是可以的。但是古文的原文一定要保留下來。咱們現在保留甲骨文,是不可能了。你從中國的這個發展來看,李斯創小篆這是一個進步,比那個甲骨文是進步了,小篆啊,不是李斯創的么!我說,隸書到楷書也是進步的一個過程。我還是那句話,要想徹底消滅中國文化,就改今譯。那樣,古代文化就徹底消滅了。

蔡德貴:您這個觀點不知道能不能得到大範圍學者的認同。

季羨林:現在我跟外界接觸不多,不清楚今天的學術界怎麼樣。

蔡德貴:我們現在讀古書也有難度,像《管子》,就有難度,《孟子》、《荀子》好一些。

季羨林:最近我寫過一個字:弘揚國學,要從娃娃抓起。你知道這個字嗎?

蔡德貴:我知道。但是現在遇到障礙了。上海、廣州搞過孟母堂,但是被認為不符合教育體制,被取消了。

季羨林:現在要弘揚國學,但是很多幹部,不知道什麼是國學。國學就是中國文化。這個明白易懂。現在我發現好多幹部啊,不大念書,為什麼呢?我聽過一些幹部的講話,從講話裡邊,我就發現,此人哪,讀書不多。中國有一句老語,「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杜甫)」,一副對聯。當然問題就是,要防止另外一個極端,食古不化。那是另外一回事。怎麼處理,食古不化對這個,提倡國學,中間一個界限,還是很清楚的,不要把兩個混在一起。從娃娃抓起,我寫過一幅字:弘揚國學,要從娃娃抓起。這話是對的。有一個問題啊,弘揚國學,要從娃娃抓起,這個書,誰來寫,很難。你給娃娃講明白,不容易。給娃娃講國學,首先要講中國這個國家,之所以在世界上有這麼高的聲譽,就是由於我們有很高深的、歷史悠久的文化,問題就是給娃娃講中國文化,和給大人講,不一樣,就是更難。怎麼叫娃娃了解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這在於作者。我的意思就是,給這個成年人,有一定教養的成年人,弘揚中國文化,和給娃娃講弘揚中國文化,不是一碼事。是一碼事,又不是一碼事。寫這樣的文章是非常難的,讓孩子懂了。

蔡德貴:錢文忠給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講《三字經》,這個形式不錯。

季羨林:我聽說了。

蔡德貴:這種方式不錯。

季羨林:弘揚國學,絕不是復古。任何事情都是要前進的,國學也要前進,裡邊的精華要保留,也難免有一些糟粕,那就去掉。總是要向前看,不要向後看,向後看的目的是為了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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