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次口述

2008年11月7日上午

季承:我來給您磕頭,還要聽您的教訓啊!

季羨林:有什麼教訓的,見到你就最好了。

蔡德貴:先生想您啊!

季承:我以前是來不了。

季羨林:我知道。這個社會真複雜,人家家庭父子團圓是好事,為什麼好事不讓它實現。

季承:不光是我們,連徐淑艷、五舅、五舅媽,還有咱們濟南的親屬,都來不了。

季羨林:五舅還活著啊?

季承:五舅媽93歲了,五舅媽特別想您,一天到晚哭著喊著要來見您。大家都挺好,都挂念您。

季羨林:挂念那是必然的。這個人生就是這樣子,一輩子走一條直路的人,很少很少,總是彎彎曲曲。

季承:我現在呢,還是在李政道那裡工作。

季羨林:啊,現在還在那裡啊!

季承:我每天上班下班,從大興到中關村,都經過這個醫院。

季羨林:我知道,你在李政道那裡工作好多年了。

季承:昨天李先生剛走,他來了一個月了。我到飛機場去送他。

季羨林:他還是回美國啊?

季承:但是他在北大有個家,就是陳岱孫的那個房子。

季羨林:啊,在那裡,南大地啊!我知道給他留一座。清華給楊振寧留了一座,北大給李政道。

季承:分工了。我給李政道寫了一本傳,現在還沒有出來,差不多寫好了。他這個人也是很了不起,主要是很刻苦,從來不休息,像您一樣,就是工作狂啊!

季羨林:對。這個懶人哪,沒有出息。

季承:是。他很勤奮,現在出最新觀點的文章,這次來在中國作了學術報告,他是在最前沿。每年都出好幾篇文章,好多人都不幹了,干不動了,他還在算呢,算的公式是密密麻麻。

季羨林:楊振寧小的時候,他爸爸清華的教授楊武之 ,那時候他比我小多了。當然那時候不是以後成為諾貝爾獲得者了。他爸爸楊武之,是數學的。

季承:楊振寧已經不做了,不做理論物理了,他停筆了。李政道還做。李政道83歲了。

季羨林:83歲啦。

季承:還算年輕啊!五舅和五舅媽現在都健在,不錯。

季羨林:不簡單。

季承:一個90歲,一個93歲,我前天還去他們家看過他們。他們讓我給您帶好,方便的時候來看您。

季羨林:現在讓我回濟南,難了。走不動路,一走就得輪椅。

唐師曾:先生,我忒高興,您父子團聚,我特別高興。

季羨林:嗯。這是人之常情,不高興的人的那個心理,我都不大理解。

唐師曾:您那天寫的那個話:愛國、孝親、尊師、重友,我知道您心裡想說什麼了。您哪一天,想寫字了,就給我這樣的學生寫這八個字。讓更多的人愛國、孝親、尊師、重友,這社會缺點這個了。

蔡德貴:我讀您的為善最樂,能忍自安,這裡邊文章太大了。

季羨林:對。

蔡德貴:可是您晚年受多麼大的痛苦啊!我們都想不到啊!錢文忠也說,父子父子就是不讓見面,什麼意思啊!我們相信正義必然戰勝邪惡。錢文忠那邊也高興死了。

季羨林:文忠是……

季承:有一次我交涉2小時,不讓進。我今天給您帶的不是餃子,是懶龍,還有過年的那個什香菜。小馬(曉琴)做的……

季羨林:懶龍就是卷胡餅。

蔡德貴:沒有聽說過。您特別願意吃啊?

季承:這就是那個卷胡餅。這就是什香菜,您聞聞。

季羨林:聞見了。

季承:我跟孝廉不是離婚了嘛。

季羨林:我知道。

季承:和小馬結婚了。

季羨林:我知道。都知道。

季承:她對我非常好。

季羨林:都知道。

季承:我現在還有了一個小孩。您的另外一個孫子。按照家鄉的習慣起名叫季宏德。

季羨林:哦。

季承:三個月了,很好玩啊!過兩天帶他來看您,看老爺爺。現在的情況有些複雜。

季羨林:我體會比你深。這個,複雜到一個什麼程度呢?要不小心,就有性命的危險。

季承:所以我們在外頭的人很擔心。

季羨林:我知道這個。知道這個。現在呢,就是防備人下毒。不是開玩笑。想拿刀子捅,可能性不大,他消滅你,放毒藥。消滅我幹嗎呢?因為我了解的情況太多,知道得太多,對這些人不利,特別是關於字畫。那我最清楚,要把我去掉的話呢,好多事情就可以掩蓋。其實掩蓋不了,天底下的事情,做了,你就不要掩蓋,要掩蓋就會弄巧成拙。就是,一個心理,不讓別人父子見面,這個心理我現在還沒琢磨透,我琢磨一點。

蔡德貴:而且不光是不讓見面,還兩邊都說壞話啊!說季老師不孝順。

季承:說我是壞人啊!

季羨林:這個啊,我腦筋還沒有糊塗。

蔡德貴:您那心就跟明鏡似的,就是太能忍了。原諒學生說直話了,您的弱點也是太能忍了。您要是早不忍,也不會到這一步,心太善良了。

季羨林:不是哦。我說,他說得沒錯。我是與人為善,過了頭,就不好了。什麼事情過頭,都不好。

蔡德貴:所以元化老就批評您,您太善良了,結果您識人有問題了。

季羨林:就是這個問題。

蔡德貴:元化老說得太對了。您學問是第一流的,學問最棒,但是太善良了,識人就不清楚了。

季羨林:對。就是這個。

蔡德貴:季老師進來就這麼難。我們干著急,也沒有用,因為我們進來也很難。

季羨林:不讓兒子見父親,這個思想啊,我能夠了解一點。

蔡德貴:他就是想控制您。

季羨林:控制這個詞太嚴重了。不用控制,類似的詞。我這個人,他也控制不了。我現在是難得糊塗啊!

蔡德貴:這是一個歷史的鏡頭,這才是歷史的鏡頭。13年哪,先生,您兒子沒有來看您了。

季羨林:哦。年這個概念,我倒沒有。只知道很長了。季清來了,我見了,她陪我一天。

季承:她下個禮拜六,再來。大泓和二泓商量,他們沒有時間,讓季清來看您。季清寫了關於您的書。我也寫了一些東西,卞毓方幫助我。他寫過您的書,非常關心,讓我問候您。

季羨林:我知道。我就沒有想到,你其實離這裡很近很近,後來就是為什麼種種障礙,為什麼?這個心理,我了解一點,還不太很透。

季承:有一次我在外面站了兩個小時,還是冬天。都沒有進來。

季羨林:這個情況,我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要來,有人從中作梗。這個我知道。現在這樣子,現在呢,我倒隨時小心,為什麼呢?如果把我除掉,好多人可以超脫,因為我了解的情況太多,特別關於我的藏畫,我了解最清楚。所以我要很小心,這種事情說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實際上可能都有的。所以這個問題就是,這個人哪,這個壞人啊,世界上還真有,這個不能不承認。

季承:是啊!要小心一些就是了,要保重。

季羨林:你說,我們離得那麼近,就是見不到。

季承:我每天來回經過這個地方,就是不讓進。

蔡德貴:這個叫精神折磨。

季承:精神折磨。現在好了,我們可以見面了。

季羨林:(笑)現在,問題不那麼大了。

季承:對,對。您有些事情,需要我做的,您就告訴我。

季羨林:我現在,在這裡我住了五六年了。大概,我早就想回北大,北大我好幾處房子,13公寓一處,院士樓1號樓是我的。可是301醫院大概不一定放。

季承:我看還是在這裡條件好。家裡頭條件哪,不及時。

季羨林:這個沒有問題的。不過,我感到老是在醫院裡住,也不是個長法。也沒有什麼辦法。有一次,我回家去過一趟,回家就發高燒。這個發高燒,不是人製造的啊,北大的校醫院派救護車把我送回來了。

季承:很危險,我聽說了。咱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做一些改善,可以回去的。主要是醫療跟不上。

季羨林:出門沒有問題的。我回去過一次,主要是看大強盜,就是小貓。

蔡德貴:沒見到啊?

季羨林:見到了。

蔡德貴:7月份回去,您見到啦?

季羨林:見到了,大強盜,這個貓啊,通人性啊!

蔡德貴:那是去年吧。

季羨林:不是今年。

蔡德貴:今年您沒見到啊!那是去年哪,大強盜撲到您身上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