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孟關

2月下旬,中國軍隊開始向胡康河谷腹地發動攻擊,第一個目標就是孟關。

孟關的戰鬥中,中國遠征軍新編第一軍全面投入攻擊,新編第38師從左翼,新編第22師從右翼,向日軍展開攻勢。打頭陣的依然是新38師搜索營。

但是最初的戰鬥中,兵精將勇的搜索營卻打得並不順利,一交手就陣亡一個連長。隨後,擔任主攻的新22師也遭到較大損失。

孟關是日軍在胡康谷地西段的防禦中心,經過補充的第18師團在這裡集中主力,利用即設工事嚴陣以待,雙方的戰鬥打得特別血腥慘烈,幾乎每個陣地的易手都要經過反覆的爭奪。

日軍步兵第56聯隊第三大隊第6中隊中隊長村田平中尉,在回憶中記錄了當時的一次戰鬥:「2月23日下午2時,接到大隊部傳達來的命令,內容為:第4中隊守御的『曉』高地陣地被中國新軍(即新一軍為代表的遠征軍)攻佔,令第6中隊速將其奪回。接到命令後,因中國軍炮火熾烈,我即決心發動夜襲,安排部下進行準備。我們等待夜暗來臨,隨即率領兩個小隊向敵軍陣地悄然前進。所謂兩個小隊,這時不過四十餘人。敵軍發現了我軍的夜襲企圖,猛烈的迫擊炮彈頓時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敵軍的手榴彈也朝我軍飛來,但由於沒想到我軍前進得如此接近,手榴彈多半落在了我軍後方。

「這時,我開始大聲唱起軍歌,各個分隊開始應合。這是我們中隊夜襲作戰中的成例,用這種辦法可以最快地在夜暗中明白各自為戰的各個分隊的位置。這樣做也有缺點,雖然我最快地了解到各分隊突襲的準備是否成熟,但也暴露了目標。當時,我正單膝下跪,觀察敵方的火力點,一發迫擊炮炮彈忽然在我右後方爆炸。炮彈的碎片擊中我的後腦,使我翻滾仰天栽倒,當即失去知覺。

「看到這一場景,長崎小隊長大聲叫起來,『中隊長閣下陣亡了!為中隊長復仇,我們沖啊!』

「在這一聲號令下,中隊的所有成員一起發起了衝鋒,但小隊長也因為暴露目標,臉部被敵軍的手榴彈炸中倒下了。這時,敵軍的一挺捷克式機槍對我軍猛烈開火,第一分隊長小林軍曹投出一枚反坦克手雷,火光一閃中,可以看到那挺機槍連槍帶射手都被掀飛。

「這一夜的敵軍,與以往在中國戰場遇到的很是不同,他們頑強地用自動火器和手榴彈與我軍突入部隊死戰,中隊的很多成員接連被擊倒。儘管如此,我軍越過戰友的屍體仍然搶佔了陣地。沖在前面的小林軍曹,就在一挺敵機槍的正前方觸手可及處被擊中,下腹部中彈,他帶傷伸手掀起了槍架。而此時大約十名中國兵從機槍後面跳出來,雙方的肉搏戰開始了,小林軍曹與一名中國兵抱成一團,兩人滾入戰壕,隨著一聲手榴彈的爆炸同歸於盡。

「在小林軍曹身後的幾名士兵衝進了敵陣地,奪取了陣地一角,敵軍終於退卻了。一鼓作氣,剩餘的士兵向反斜面的後方陣地撲去,亦將其奪取,但是沒有受傷的士兵,也僅僅剩下了區區四名。這四名士兵尚不忘向空中射出一枚藍色信號彈,報告大隊奪回陣地的消息。」

戰鬥結束後,村田的勤務兵趕到戰場,試圖把中隊長的屍體拖回去,不小心將其腹部撞在石頭上,聽到他呻吟,才發現中隊長村田仍有氣息。村田被送到戰地醫院,到8月才重返戰場。

對於這段描述中,遠征軍依然在使用捷克式機槍,我感到有些疑惑。捷克式機槍,即ZB-26輕機槍,曾大量裝備中國軍隊,性能極佳,是抗戰中日軍評價中國軍隊的三大殺器之一。因為這種機槍故障率低,射擊準確,日軍繳獲到捷克式機槍也往往拿來使用,認為遠勝自己的歪把子輕機槍。但是,遠征軍駐印部隊全部裝備已經美式化,使用的多為美製布倫式輕機槍,而不是捷克式輕機槍。

但是,戰場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抗美援朝後期,中國人民志願軍的武器已經全部蘇式化,依然有一些基層指揮員頑固地使用德式大鏡面駁殼槍,這也是有歷史記錄的。考慮到第一次遠征軍入緬作戰時,新22師曾廣泛裝備捷克式機槍,也許有一些退入印度的新22師老兵仍在使用這種自己用慣的武器。而中國軍隊守衛陣地時廣泛使用的「自動武器和手榴彈」,應該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著名的近戰兵器組合——「衝鋒槍加手榴彈,打近戰金不換。」不過,美式裝備的新編第一軍肉搏戰能力不強,衝鋒槍即使上了刺刀恐怕也不是三八大蓋的對手,所以打成近戰後暫時放棄陣地或為一種比較正確的戰術。事實上根據村田記載,第二天遠征軍就在優勢炮火掩護下再次奪回「曉」高地。為了解決肉搏能力不足這一問題,孫立人後來下令前線官兵每人帶一口砍刀,既可以開路,又可以肉搏。

曉高地之戰中,可以看到孟關之戰外圍戰鬥的慘烈。這一戰,雙方都打出了以死相拼的氣勢。

2009年8月,在北京遇到《松山1944戰地筆記》的作者余戈,他給我展示了一條日軍當時使用的「千人針」。千人針是日軍官兵的隨身之物和精神寄託。

這條護身符類的東西十分精緻,上面有一千名日本女子用絲線綉出的一頭老虎。余戈的這份千人針是中國軍隊的戰利品,上面一些黑色的斑點,應該是血跡。

血點細小,倒未必是戰場的痕迹。

第18師團出征的時候,日本街頭到處是該師團官兵的親屬,拿著各式各樣的千人針,請求過路的女子縫上一針,直到湊齊一千個人的祝福為止。據說日軍出征前夕,有的日本婦女,出門一趟會把手指磨破,以至於一些「千人針」上血跡斑斑。

流血的不只是日本的女性。

美國飛虎隊飛行員斯科特上校回憶,常德會戰中,中國陸軍第57師彈盡糧絕仍冒死奮戰,堅守常德孤城。守將余程萬將軍在電報中痛求空軍空投彈藥。由於常德守軍被圍陣地已經十分狹小,用降落傘空投多半會落在日軍陣地上,中國空軍名將高又新想出了編織紡錘形的竹簍,內裝彈藥進行精確空投的辦法。有彈性的竹簍使彈藥不會在落地時損壞,而竹簍不會隨風飄移,依靠中美飛行員優異的飛行技術,又可以準確地投擲在守軍的防衛點上。

在衡陽機場指揮空投的斯科特上校看到一幕令他難以忘懷的景象——每當一架飛機落地,中國地勤人員就會「發瘋一樣」地推著裝滿了子彈的竹簍迎上去,用最快的速度為飛機完成加油和掛裝,於是飛機又飛向常德。斯科特注意到這些竹簍上凝結著斑斑的血跡,令他十分驚異。

為前線編織竹簍的是當地女子中學的學生們,鋒利的竹片把她們柔嫩的雙手割得鮮血淋漓,而她們依然徹夜不停地編織著下一個竹簍,以至於每一架飛機降落的時候,新的滿載著彈藥的竹簍都已經在等待著他們送到前線。

斯科特看到的,就是這些中國女孩子們在竹簍上留下的血跡。

飛行員們回憶,彈藥投下後常德守軍把帽子拋上半空,歡聲雷動。這一戰,史稱「八千虎賁死守常德」。

虎,是中日文化共同的符號,代表著勇猛和堅毅。而日軍千人針上的猛虎圖案還有一個含義——「虎行千里必還家」。日軍的親屬們期待他們的親人能夠平安度過戰場,回到家中。

對於在緬甸的第18師團大部分官兵來說,這只是個不能實現的目標,他們中間的大多數,都被送進了靖國神社。

根據日軍記載,在緬甸戰場和中國軍隊戰鬥最為激烈的兩個主力師團——第18師團和第56師團,都遭到了堪稱滅頂的損失。包括補充兵員,第18師團投入戰鬥的日軍共計31444人,戰死20394人;第56師團參戰兵員兩萬餘人,戰死17000人。這個數字還沒有包括第33軍總部,第2師團、第49師團、第53師團、獨混第24旅團各部,他們也都曾和中國遠征軍展開過激烈的戰鬥。

從這個角度上說,中國遠征軍可謂靖國神社的超級供貨商。

不過,孟關確實堪稱虎穴,第18師團師團長田中新一的指揮部,就設在這個緬甸小鎮上,意圖在這裡死死擋住中國軍隊回家的腳步。

在整個胡康谷地,日軍共設有四處堪稱虎穴的要塞,自西向東,分別是孟關、瓦魯班、加邁和孟拱。胡康,緬語中是死亡和魔鬼居住的地方之意。所謂胡康谷地,實際包括兩大部分,即西段的胡康河谷與東段的孟拱河谷,是野人山中唯一有可能修出一條公路的地域。西段的胡康河谷中,位於西部的孟關是18師團重點設防陣地,位於其東方叢林中的瓦魯班則是孟關守敵的後方支持基地。

如果說拉加蘇和新平洋的戰鬥,屬於和第18師團這頭老虎伸出的爪牙碰了一碰,現在攻打孟關就算是真正鑽進了老虎洞。中國軍隊攻佔每一個陣地幾乎都要經過反覆的爭奪。

日軍如此頑強,自有其道理。

儘管在於邦吃了苦頭,但是日軍更多地把失利歸結於參謀出身的田中新一將軍犯了錯誤,他把補給線拉得太長,以至於前線日軍無法充分發揮戰鬥力。日軍攻佔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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