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拉加蘇之二

在胡康河谷一線布防,擋在遠征軍前面的日軍,是日軍第18師團主力。這個師團本來是一個兩旅團編製的甲種師團。加入緬甸方面軍後,為適應山地作戰取消了旅團一級建制,減少了一個步兵聯隊,改為三步兵聯隊制山地師團,但大大擴編了其炮兵編成,在胡康河谷這樣的山嶽叢林地帶,其實際戰鬥力反而得到增強。

這支敵軍的主要編成如下:師團共轄六個聯隊,其中步兵聯隊三個,即第55、第56、第114聯隊,每個聯隊轄三個大隊和兩個炮兵中隊,每個大隊轄四個步兵中隊和一個炮兵隊、一個輜重隊。步兵以外,師團還轄一個山炮聯隊,即第18山炮聯隊;一個工兵聯隊,即第12工兵聯隊;一個輜重聯隊,即第12輜重聯隊,總兵力兩萬餘人。

胡康河穀道路艱險,溪谷縱橫,非常不適於發動大規模的進攻作戰。在戰史上,對中國遠征軍從印度殺回國內選擇了胡康河谷這條險路,曾經有一個說法,認為這是為了出其不意。

試圖出其不意,卻遇到兩萬多敵軍攔路,這實在不能算成功。事實上,日軍緬甸方面軍參謀前田博少佐在他的著作《緬甸方面軍的作戰和戰後處理》中,披露了當時日軍的作戰計畫,對於中國軍隊會選擇胡康河谷反攻緬甸,日軍早有準備。

1943年年中的時候,日軍在緬甸一共有五個師團。這些部隊包括隸屬於第15軍的第18師團、第33師團和第56師團,以及直屬於方面軍的第55師團、第5飛行師團。

日軍對這些部隊的配置如下:司令部配置在緬甸首都仰光,第5飛行師團分散配置在緬甸各個機場;第55師團負責南緬防務,部署於印緬交界線南端的港口阿吉普一帶,警戒英軍從海上發動登陸攻勢或沿海岸東進攻擊;第33師團負責中緬防務,部署在曼德勒以西地區,對抗英帕爾方向的英軍;第56師團和第18師團均部署在北緬,警戒中國駐印遠征軍和雲南方向部隊的攻擊。中國遠征軍發動反攻之後,日軍乾脆將北緬單獨列為一個戰區,成立了第33軍直接指揮該地區的作戰。此後,日軍陸續增兵,到1945年,在緬甸方面軍屬下共計有九個師團又三個獨立混成旅團,用於緬北的就有五個師團和一個混成旅團,占其總兵力的一半以上。

從這個配置看,日軍對緬甸的防衛重點為重西輕東,重北輕南,在印度的中國遠征軍如果發動自胡康河谷的反攻,地點正在緬甸的西北,恰恰是日軍防衛的重點。

既然明知這是敵軍防衛的重點,地形又如此不利於進攻,中國遠征軍為何不選擇另一條路發動反攻呢?

這是遠征軍總指揮、中印緬戰區總參謀長史迪威中將的決定。史迪威做出這個決定,並不是他缺乏軍事常識。事實上史迪威是一名優秀的軍事將領,他很清楚選擇這條反攻路線的風險。察看當時的史料,似乎可以看到這位高個子將軍決策背後的一絲無奈。

史迪威急於發動緬北反攻的原因,與麥克阿瑟在菲律賓浪漫的「I shall return」(我會回來)不同,有著更加現實的目的,那就是儘快打通中印公路,穩定中國戰場,並通過這條路線提供裝備、物資,重新武裝中國軍隊,以期從東方發動對日軍的反攻。

1943年的中國戰場,牽制著日軍29個師團的主力,世界很難想像中國如果倒下,將給反法西斯陣營帶來怎樣的災難。要知道,美日在索羅門群島的血戰,把瓜達爾卡納爾島打成了「地獄島」,把薩沃島灣打成了「鐵底灣」,日軍出動的部隊,也不過一個多師團而已!但是,作為一個農業國,中國軍隊的戰鬥,必須依靠世界其他國家的工業支持。大到飛機、汽車,小到望遠鏡的鏡片,電台里的真空管,當時的中國,幾乎都無法自己製造。在美國參戰以後,這個「世界民主國家的兵工廠」也對中國打開了大門。然而,隨著沿海港口的喪失,中國失去了海上的補給路線;蘇日友好條約的簽訂,關死了西北方向的援助;滇緬、滇越路的中斷,又讓西南方向的援助無法入口。偌大的中國,只剩了一條飛躍喜馬拉雅山的「駝峰航線」與外界保持著艱難的聯繫。高山,低壓,劇烈的空氣運動和日軍飛機的攔截,使這條航線艱險異常,中美飛行員在這條航線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連中國防化兵事業的創始人李忍濤將軍,都在這條航線上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天氣晴朗的時候,「駝峰航線」的飛行員們甚至可以用地面墜毀飛機閃光的鋁片作為導航指示,可見損失之慘重。

因為太過艱險,駝峰航線的運力有限而且代價昂貴。即便盟國有心為中國提供更多的裝備物資,也無法依靠這樣一條空中路線。為此,史迪威下決心指揮中國遠征軍反攻緬甸,目的是打出一條直通印度的地面公路運輸線,這就是後世所說的「中印公路」。

史迪威選擇胡康河谷這條進攻路線,是因為沒有其他路線可供選擇。

收復緬甸,其實有很多路可走,粗粗一看,即可以通過五條道路:

第一條路,從緬甸南部沿海登陸,直取首都仰光。

第二條路,從印緬邊界南段,阿拉干山以南的阿吉普方面從西向東進攻,沿海邊攻奪仰光。

第三條路,從印緬邊界中段,阿拉干山以北的英帕爾方面從西向東進攻,攻擊目標為緬甸古都曼德勒,在那裡可以直接切斷南緬和北緬日軍的聯繫。

以上三條路線,大多是在道路寬闊、行進便捷的平原和高原地區,易於美式機械化裝備的部隊作戰行動,同時人口稠密,物資也較為豐富。

另外兩條路就艱難得多了。

第四條是從印度通過胡康河谷、孟拱河谷攻取北緬中心密支那,而後南下曼德勒,將日軍趕向南方。

第五條是從雲南越過高黎貢山,收復滇西,再奪取舊滇緬路要隘臘戍,徐徐向西向南推進。

這兩條路線,經過的地區都地勢險峻,易守難攻,而且人煙稀少,補給必須依靠自己。

通過前三條路線,都容易直接威脅日軍在緬甸控制的核心地域和主要交通線,或對日軍形成切斷進而圍殲;而後兩條路線即便成功,也更容易與日軍打成「頂牛」,形成一進一退的局面而難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問題出在英國人身上。英國人在緬甸的態度十分清楚,就是排斥其他任何大國進入這一地區,堅決等待戰爭結束後,日本「合情合理」地向大英帝國歸還這塊領地。因此,無論美國人還是中國人染指緬甸,無論出於何等目的,都是不能允許的。因為這個,羅斯福斡旋丘吉爾與蔣介石約定的,在緬甸南部島嶼登陸的作戰計畫,被一拖再拖,終於無疾而終。

可是,此時的英國,已經不再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那個龐然大物了。兩次世界大戰耗幹了英國人的心血,世界的天平已經向新興的大國傾斜。在德黑蘭會議上,人們形容丘吉爾先生在羅斯福與斯大林面前的地位,就彷彿「美國鷹和俄國熊之間的一頭老瘦驢」(赫爾曼·沃克《戰爭與回憶》)。所以,面對財大氣粗的美國人,有求於人的英國人也不得不做出一點象徵性的讓步——史迪威將軍可以發動反攻,但是他的路線只能局限於北緬。

第一次緬甸戰役的時候,英國方面曾同意中國遠征軍在緬甸全境作戰,戴安瀾將軍死守的同古,就在仰光北面一點點,向南打出兩百公里,就可以看到印度洋了。這個距離,也就和北京、天津之間的距離差不多。當時,在緬甸的華人給了遠征軍最大的支持,甚至在遠征軍失利敗走野人山的時候,還有上萬華僑堅定地追隨祖國的軍隊撤退,寧可埋骨荒山,也不放棄。

大約是這種熱情,讓英國人感到了中國在緬甸的強大號召力。在發動反攻的第二次緬甸戰役中,英方嚴格限制中國遠征軍的行進路線,試圖盡量避免他們與緬甸普通民眾的接觸,以免給英國在緬甸的殖民統治造成問題。將中國遠征軍進攻的路線限制在人煙稀少的緬北,大概不無這方面的考慮。

在這種情況下,史迪威只好無奈地選擇了胡康河谷來發動這次進攻。

談到從印度出征的中國遠征軍,史迪威的名字不能迴避。作為這支數萬名官兵組成的中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史迪威並不是一個掛名的擺設,他有著真正生殺予奪的大權。這在當時乃至此後的中國,都堪稱一件古怪的事情——把軍隊交給外國人來指揮,這幾乎是一種近乎於賣國的行為。史迪威能夠指揮中國駐印軍,純粹因為他手中握著的美援,他是中國實在不能得罪的。

不過,反攻開始以後,史迪威最終還是將指揮權還給了孫立人和廖耀湘兩位中國將軍,放手讓他們指揮前線的作戰。實戰讓他明白,指揮中國軍隊,最好還是中國人自己來干,否則再好的美國將軍,無論是柏特諾還是梅里爾,在當時的條件下都沒法突破中西文化的高牆,把一支中國軍隊的戰鬥力充分發揮出來。從結果來看,他這個選擇堪稱明智。

一個有指揮權卻又並沒有真正指揮每個戰役的將軍,一個在最後勝利之前黯然回國的美國人,史迪威的形象在不同人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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