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拉加蘇之一

長橋和深瀉兩支日軍共同發起的夜襲,可以說給雙方都帶來了很大的震驚。

對日軍來說,儘管荒木和原兩中尉的死,讓他們認識到中國遠征軍的戰鬥力與以往交手的中國軍隊很不相同,但日軍指揮官長橋的腦子裡,仍然還帶有些類似「足球是圓的」這樣的僥倖心理。

從兩個方向同時發起突擊的日軍從兩百米距離開始大步慢跑,沖向中國軍隊陣地,儘管確實打了中國軍隊一個冷不防,卻依然在面對面的距離迎上了雨點一樣的衝鋒槍子彈和手榴彈彈片,傷亡慘重。措手不及的中國軍隊工事修得有板有眼,在頂住了最初的混亂之後,用遠為出色的自動武器給日軍造成大量殺傷。長橋的部下是作為特遣工作隊執行任務的,所以人數雖然不多,級別卻都比較高,這樣的編成給中國軍隊送去了意料之外的豐碩戰果——白天的戰鬥中,消滅了兩百名日軍,最高級別的只是中尉;在日軍送上門來的夜襲中,卻擊斃了兩個大尉(山下、井澤)和一個中尉(早川),那嘎特遣隊的番號都在這一仗給打沒了。

這次戰鬥,本來是日軍主動發起,這意味著他們隨時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撤出戰鬥,但卻一直狂攻不止,打到把番號都幹掉的程度,可以理解日本人這一仗較了多大的彆扭勁兒。

幸好,白天和搜索營交過手的第11中隊中隊長深瀉儘管人微言輕,不能指揮整個戰鬥,但總算有些心理準備,見到形勢不妙,率部發起一次近乎瘋狂的衝鋒,總算把長橋中佐救了下來,但深瀉自己也負了重傷。

日軍的記錄中這樣形容這次戰鬥:「那嘎特遣工作隊和波索中校指揮的緬甸義勇軍一旅,共同向大奈河西岸拉加蘇的敵軍發動反攻,夜襲取得了巨大戰果。但是,也付出了深瀉大尉負傷,早川中尉、井澤大尉、山下大尉陣亡的慘重代價。」

拉加蘇夜襲的結果,證明足球雖然是圓的,但越南隊和巴西隊交手,那球兒還是不會往巴西隊的球網裡跑。

儘管如此,中國軍隊方面也對此戰耿耿於懷。這一仗與日軍交手的是新38師第112團先遣營第一營,中方稱該部「沿塔奈河谷西岸向新平洋迂迴,行至拉加蘇高地附近遭到日軍伏擊,損失一個連。」此戰中國軍隊陣亡了一個連長,人員損失不在日軍之下。令人惱火的是,陣亡的中國軍隊大多數竟然不是死在日軍手下,而是被波索中校率領的緬甸偽軍在夜襲中砍殺。歷史學家黃仁宇當時是遠征軍的一名軍官,他在給國內采寫的稿件中提到過此戰,稱戰鬥中還有一名美軍軍官被日軍俘虜。當時遠征軍在暫時撤離陣地時要帶他一起走,他不肯出隱蔽部,結果被日軍俘獲。

日軍沒有記錄在這一戰中活捉過美軍,只提到「在奪取的敵軍陣地中,發現了身著夾克的白人軍官屍體,看來是美軍的顧問人員。」

說來令人哭笑不得。駐紮在印度的中國遠征軍部隊,是史迪威按照美軍標準進行訓練的,技戰術修養在當時的中國軍隊中可說首屈一指,但是也不由自主沾染了美軍當時的致命缺陷——迴避肉搏戰和白刃戰。

波索中校的緬甸偽軍人人一口緬刀,在深夜摸進中國軍隊陣地進行的突襲中,造成了比「武士道」的日軍更大的損失。

此戰以後,時任新38師師長的孫立人,下令吃了窩囊虧的遠征軍士兵人人背一口大刀,嚴格訓練白刃戰技術,這一口大刀可以砍人,也可以開路,竟然成了印緬戰場中國軍隊的一種標誌。這以後,像拉加蘇夜襲這樣的便宜,日軍再沒占著。

天亮了,日軍到底火力上吃虧太多,被迫後撤。此時,日軍第55、第56兩聯隊已經乘坐汽車趕到戰場。井上咸大尉隸屬的這批日軍增援部隊趕到前線以後,戰局開始發生逆轉,在日軍第55、第56聯隊主力的猛烈反擊下,中國軍隊開始陷入守勢。

主動發起反攻,而且進展順利的中國軍隊為何會進入守勢呢?原因竟然是兵力不足,中國軍隊在前線的部隊只有一個陳鳴人的第112團,其他中國和美國在印部隊都在休整訓練,根本沒有出動。

以一個團發動這樣一場反攻,是不是有點兒近乎兒戲?

中國遠征軍從印度發起的歸國之戰,起因竟然有些偶然。1943年10月,史迪威去重慶開會,代理指揮的美軍參謀長柏特諾認定,日軍在胡康河穀穀口只有少數指導官和緬甸偽軍,因此命令以第112團分散攻擊臨濱、拉加蘇等日軍據點,因為覺得敵人不多,柏特諾認為根本沒有必要派出援軍。然而,新38師師長孫立人審問俘虜時,發現日軍至少兩個大隊的番號,認為情況不對,與柏大吵,要求立即派出援軍。雙方爭論到史迪威不得不提前飛回,詢問孫立人為何不尊重參謀長,孫道:「日軍可不是你們美國人,不會因為沒有公路就無法使用炮兵!」

史迪威等美國軍人都很惱火,雙方爭執不下,而此時前線中國軍隊的主力已經轉攻為守,被包圍在拉加蘇和「李家寨」兩個要點。陳鳴人奮勇死戰,日軍幾次猛攻都無法將第112團打垮,也無法越過這兩個點奪回新平洋。無奈敵眾我寡,第112團這樣打下去難免全軍覆沒的危險。

好在史迪威不是個糊塗人。他自己到拉加蘇看過,不得不承認孫立人說的有道理,於是命令孫率新38師主力馳援,一仗打下來才明白——當面的日軍竟然不是兩個大隊,而是第55、第56兩個完整的步兵聯隊!一個第112團竟然和日軍兩個聯隊打得平分秋色,這回,感到吃驚的不僅是美國人,連孫立人自己都有點兒不敢相信了。

中國軍人得到良好後勤後的強大戰鬥力就此得到承認。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寫到這裡,中國遠征軍在緬北的反擊已經如火如荼,也許,我們應該站到戰場更高的地方,看一看這支從印度向故國衝殺而回的軍隊,到底是怎樣一支部隊。

一支優秀的部隊,往往都有一個它的靈魂。

孫立人,就堪稱從印度出師的這支中國藍鷹部隊的靈魂。

孫立人,抗日名將。字撫民,號仲能。安徽省廬江縣金牛鎮人。清華大學、美國普渡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感於國家內憂外患,投筆從戎,曾參加「一·二八」淞滬抗戰,抗戰爆發後屢立戰功。1941年擔任新38師師長,隨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在遠征軍兵敗時率部進入印度。他指揮的新一軍為遠征軍駐印部隊(X部隊)主力。1943年10月開始反攻緬北,經過兩年苦戰,1945年率部打回國內。抗戰勝利後孫一度參加內戰,後在台灣練兵,因「孫立人兵變」事件被軟禁,大批部下遭到清洗和迫害。1988年孫立人恢複自由。2001年,「孫立人兵變」案被證明毫無依據,得到昭雪,其時孫立人已經去世十年之久了。

說起孫立人,在國民黨軍中堪稱一名獨特的將領。怎樣獨特呢?這樣說吧,還有哪個國民黨將軍和梁實秋是大學同學呢?而孫立人的確和梁實秋都是清華大學1923屆畢業生,五四運動的時候,同在清華預科(Tsing Hua College)讀書的兩個人還並肩到天安門廣場遊行,參加過五四運動呢!

甚至,說孫立人是「國民黨將領」,在某種程度上都有些偏差。孫立人加入國民黨是到台灣做陸軍訓練總監的1947年,此後他再未指揮過作戰,直到1955年因為「孫立人兵變案」又被開除出國民黨。在孫立人最輝煌的軍事生涯中,他竟然始終不是國民黨員。

說起遠征軍從印度的反攻,曾經參加過這場戰爭的老兵,幾乎都要提到孫立人這個名字。老部下曾為孫立人寫書,名叫《小兵之父》。正是這位「小兵之父」,帶著弟兄們一步一步打開了返回故鄉的大門。

那麼,就讓我們看看這位遠征軍的靈魂,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將軍吧。不了解孫立人和他的部下,遠征軍的戰鬥,就沒法下筆。

孫立人在國民黨軍事體系中,一直以剛而犯上著稱。意料不到的是,從部下對孫立人的描述中,我們竟然能感到一縷柔情。

孫立人在緬北反攻中,極重部下生命,每戰不急於求進度,總以猛烈炮火開路,被史迪威責怪進展不夠快他也不改初衷。孫軍中沒有死刑,最高刑罰是「記死」。

孫立人其人,中西學貫通,尤其一口英語極為流利,是史迪威最為器重的中國軍官,認為他與一些滿腦子封建思想,沒見過外面世界的國民黨將領不同。但有趣的是,這位精通英語的中國將軍,與史迪威相處,大多時候卻是在吵架。這一點是美軍參戰軍人回憶的。有一次,「梅支隊」指揮官梅里爾准將曾迷惑地問孫立人,說你和喬(史迪威的綽號)哪裡有那麼多的架要吵?

孫立人回答:「如果我不和他講,他永遠不會明白中國人怎樣想。」史迪威雖然壞脾氣,但他是一個優秀的將軍而且為人正派,他反而欽佩孫的率直。所以,他和孫立人吵得厲害,吵過之後只會配合得更好。這是斯利姆將軍在(直譯為《從失敗到勝利》)裡面提到的。

有人認為孫立人熟悉美國,想當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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