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新平洋

整個山谷寂靜無聲。三名日軍像跳著小步舞一樣,警覺地弓著腰曲折前進,越走越近,帶頭的那名日軍軍官手持南部式手槍,肩上扛著一杠兩花,分明是個中尉。幾個中國士兵抬起頭來,看向新38師搜索連連長潘德輝,那種含義不言自明:要不要抓個活的?

潘德輝沒有任何錶情,只是平靜地將手向下一按。沒有人知道,這個一度被孫立人將軍責備「濫殺」的青年情報軍官當時心中在想些什麼。被稱作「芝加哥打字機」的湯姆式衝鋒槍打響了,一串火鏈之下,那名日軍中尉軍官一頭栽倒在地。

山谷,頓時被烈焰和彈雨所吞沒……

新平洋之戰的主力——中國遠征軍駐印軍新一軍新38師搜索連。不過,他們在投入新平洋之戰的時候,是下馬作戰的(參見此處)。

1943年10月30日,緬甸,茅邦,雨季正逐漸進入尾聲。

日本陸軍第18師團步兵第55聯隊擔任值日官的井上咸大尉,接到一條讓他大吃一驚的緊急命令,稱在胡康河谷西端新平洋一帶活動的第18師團混成搜索大隊,與從印度方向出擊的中國軍隊發生激戰,命令他所屬的第55聯隊立即做出發準備,向胡康河谷方向增援。

事實上,日軍將第55聯隊主力部署在茅邦,目的就是為了阻止中國遠征軍駐印部隊從印度經胡康河谷反攻緬北。

茅邦是個不大的緬北小鎮,但是地理位置頗為重要。在新平洋之戰的前一年,入緬作戰的中國遠征軍中,最英勇的將領戴安瀾師長就戰死在這裡。茅邦地處緬北大動脈曼密鐵路中段,北上可通緬北的中心城市——日軍18師團司令部所在地密支那,南下可達緬甸古都曼德勒。從茅邦向西,則是胡康—加邁河谷的入口——孟拱。向西通過日軍修建的簡易公路穿過這條河谷,可以到達谷口西端的咽喉新平洋,從這裡翻越因險峻而惡名昭彰的野人山,對面就是中國遠征軍在印度的基地——雷多。胡康河谷是中國遠征軍從印度反攻緬北的唯一通道,必經之路。

不等井上做出反應,第二份電文又已經到達——混成搜索大隊遭到重創,搜索隊隊長荒木與一中尉(當日晉陞大尉)戰死,命令第55聯隊主力立即出發增援。

井上鹹的第一個反應是:中國人來得好快!

從各種情報分析,日軍早已預料到中國軍隊會對緬北發動進攻。然而,日軍一直認為中國人要到11月中旬雨季結束後才會開始行動,令他疑惑不解的是,情況怎麼會變化這樣快,荒木怎麼會說戰死就戰死呢?

幾個小時以後,新的消息傳來,新平洋已經失守,胡康河穀穀口的北入口臨濱同時遭到突襲,外圍據點沙勞被中國軍隊攻佔,在當地駐防的守備隊全軍覆沒,指揮官原磯滿中尉戰死。

至此,一切已經沒有疑問,日軍一直擔心的中國遠征軍駐印軍團的大反攻,比預期更早地開始了。

此時,第55聯隊主力,除了部分傷病員和運輸兵以外,已經全部整裝上車,準備出發。聽到這個消息,井上心中忽然一寒:原和荒木並不屬於同一個部隊,在軍校和自己卻是同期同學,兩人在同一天戰死,這,算是怎樣的一種緣分呢?難道自己……

新平洋戰鬥打響的時候,井上咸是55聯隊第三大隊的大隊副官。在隨後和中國遠征軍的戰鬥中,這個大隊幾乎被全部打光。此時的井上當然不會知道自己的擔心倒是沒有必要的,此人和那兩位同窗的緣分不夠深,運氣好得很,將是此時這個大隊中唯一有幸活到戰爭結束的大尉級軍官,而且能夠在幾十年後寫下一本《死谷胡康的持久防禦戰》。幸而有這本不厚的小書,才能夠讓我們知道,本篇開頭那一段中方記載的新平洋之戰相當寫實,那個被打死的日軍軍官,正是井上的好友荒木中尉。

正是井上和其他日軍第18師團、第2師團、第56師團、第49師團、第53師團、第24獨立混成旅團、第33軍總部殘存官兵的回憶,讓我們在60年後能夠從敵人的記錄中,觀察一支中國軍隊怎樣從印度穿過緬北人跡罕至的林莽打回自己的祖國。

井上與原、荒木都是日本陸軍設在中國奉天的甲種幹部候補生第四期同學。荒木專攻偵察,井上和原專攻步兵戰術。三人一起被分配到第18師團,關係甚好。就在一個月前,井上剛剛與荒木在茅邦見過一面。茅邦的日軍兵營在一片芒果林中,兩人在那裡曾一起舉杯,並談論起國內一個月前派來的慰問團。當時,荒木正率部增援新平洋方面的日軍。

新平洋,地處胡康河谷以西的新平洋盆地,再向西,則是被稱作野人山的喜馬拉雅山余脈。此時,在印緬邊界前線的日軍,是直屬於緬甸方面軍總部的那嘎特工隊,指揮官長橋中佐。這是一支日緬混合部隊,包括日軍一百餘人,偽緬軍八百餘人,目的是對印緬邊境的那嘎人進行「宣撫」,策動他們與日軍合作,為日軍進一步向印度滲透和防範中國駐印遠征軍的反攻創造條件。他們以新平洋為據點,頻頻翻越野人山開展活動,甚至派人深入到雷多的中國駐印軍營地展開諜報活動,一度十分猖獗。

曾在駐印軍總部擔任憲兵的周文星老人在60年後,還能回憶起當時和這支日軍的交手。1943年秋天,他在雷多中國駐印軍總指揮部放哨的時候,曾親手抓獲一名奉命潛入的緬籍日軍間諜。當時,連下了幾天大雨,周和成都籍士兵楊思聰以及兩名美軍憲兵一起沿江岸巡邏,正要在一棵大樹下避雨時,借著美軍憲兵的手電筒光一掃,周忽然發現附近一棵倒伏的大樹形狀有些可疑,似有人隱藏其下。周當即喝問,楊思聰開槍警告。

周文星在他的回憶文章中描述了此後雙方的角逐:「美國兵再次將光束交叉著射出去,那人裝作被射中的樣子,稍做停頓後,匍匐前進,向河奔去,企圖逃走。我又射出一槍,擊中其大腿和臀部之間。兩個美國憲兵已經走了下去,我緊跟在後面。相距其實不過50多米遠,但坡陡路滑耽誤時間,那人就死命地向著河邊翻滾,我趕緊又補了一槍,此時美國憲兵已追了上去,一把卡著那人的後脖子提了起來。用電筒一照,他咬緊牙一句話也不說,只在身上搜出緬刀一把、盧比若干等,看其穿著卻是印度的黃軍服。」此人被活捉送交總部,經查系緬籍,被日軍抓走了親人,經過間諜訓練後,要他潛入雷多盜取盟軍指揮中心的文件,立功受獎後方放其親人。

這支日軍部隊很快就陷入了困境。1943年8月開始,中國軍隊行動漸趨活躍,頻頻與緬北日軍前哨發生交火,漸漸開始出現翻越野人山出擊新平洋的跡象。坐鎮新平洋的長橋中佐招架不住,向第18師團請求增援。

日軍第18師團參謀長,綽號「雷神爺」的片崗衷少將對駐紮在印度的中國遠征軍一直十分重視,當即下令由荒木指揮的師團搜索隊與步兵第55聯隊11中隊、機槍中隊共同組成一個混成搜索大隊,前往增援長橋中佐的部隊,統一由長橋中佐指揮。

井上感到驚訝的是,當時他曾親眼看到增援新平洋的荒木一行足有數百名精兵,沙勞的守備隊也足有一個中隊,怎麼會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被中國軍隊打得落花流水呢?

他有這種驚訝絲毫也不奇怪。要知道就在一年以前,日軍攻佔緬甸的時候,僅僅以一個大隊輕取沒有設防的密支那,切斷中國遠征軍的歸國之路,竟逼得國軍名將杜聿明坐擁全副機械化數萬精兵而不敢一攻,選擇了焚車上山的突圍方案,結果兵敗野人山,大量官兵在突圍途中因病餓而死。

以此前中日兩國的交戰經歷而言,日軍以數百兵力據守的據點,中國軍隊很難在幾日內能將其拿下來。這既是裝備差別的體現,也和訓練水平、戰術素質、精神風貌有關。

所以和中國軍隊多次交戰的井上要問,這次新平洋怎麼會丟得這樣快呢?

其實日軍敗得一點兒也不冤枉,因為他們碰上的這支中國軍隊,和以往交手的中國兵完全不同。這一仗日軍出動的部隊,為荒木與一中尉指揮的日軍搜索隊和第11中隊主力,總兵力240人。以第11中隊來說,下轄三個小隊,每個小隊有三個擁有輕機槍火力的步兵班和一個擲彈筒班,共有兵力170人,一般士兵使用的是三八式步槍。他們碰上的中國軍隊,則是中國遠征軍駐印軍新38師搜索連,指揮官為潘德輝少校。這個連共有300名官兵,裝備迫擊炮12門,反坦克炮3門,輕重機槍25挺,一般士兵使用的是美製M4湯姆式衝鋒槍。單從裝備角度說,這個搜索連的火力當時美軍的一般部隊都比不上。

和大多數戰鬥雙方有預謀地互相試探不同,這一次雙方純屬遭遇。

10月,中、英、美三國共同批准了史迪威反攻緬北的「安特利姆」計畫,計畫調動駐印中國軍隊與雲南的第二批遠征軍同時發動攻勢,兩面夾擊,打通從雷多到雲南保山的中印公路。此時,在中美工兵的努力下,一條從雷多出發,橫貫野人山的公路已經修通,遠征軍駐印軍參謀長柏特諾准將急不可耐地調動陳鳴人的第112團主力從雷多出發,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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