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數不清的天空

阿菊她,什麼也沒有想。

阿菊略微抬起了頭,卻看不到天空。眼前只有無數枝柳條,伴隨著沙沙的聲響存眼前不停地搖擺。

無數枝柳條。數不盡的柳條。

那柳枝、柳葉無論怎樣數,也無論從哪個方向數起都無法數盡。它們互相交織在一起,不斷地變幻著各自的形象。每一片柳葉都各不相同,可看上去卻又都是一模一樣。

實際上,那只是一棵巨大的柳樹。

可阿菊所能看到的,卻只有那隨風搖擺的柳枝。睜開眼睛便可以看到,因為它們總是在面前不停地閃過。

或許應當想到些什麼?

或許不應當想得太多。

只要能夠活著,只要能夠生活,那便是最大的幸福,難道這樣想是錯誤的嗎?

或許的確是那樣。

阿菊轉動了一下眼睛,將目光投向了前方。前方,一個圓圓的洞穴,敞開著漆黑的洞門。

那是一口井。

啊,那裡一定能夠看到天空。

阿菊暗自思忖著。

井裡可以倒映出天空。

大雜院里的那口井,上面被屋檐遮擋住什麼也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個漆黑的洞穴。如果沒有屋檐的遮擋,井裡便可以倒映出天空,阿菊這樣想著。記得從前聽人說過,有的井白天也可以倒映出星星。天空就像是井口的蓋子,這個時候看過去——井裡一定會映照著無數顆繁星。

宅院里夜幕已經降臨。

儘管已是深秋時節,卻並沒有感覺到寒冷。被捆綁住的雙手在隱隱作痛,可與在店鋪里做工時所受到的待遇相比,這倒也算不了什麼。被關在漆黑的倉庫里,曾經無數次地遭受毒打,與那種折磨相比較,這已經好得多了。

如果能夠看到井裡那就更好了。

阿菊這樣想著。

如果能夠看到天空,阿菊一定會覺得很開心。

阿菊開心了,母親和三平也就不會再為自己擔心了,阿菊尋思著。

所以,自己必須高興才對,阿菊繼續想到。

只要探出頭,便可以勉強看到井下。

感到不足。

感到欠缺。

記得武士人人曾經這樣說過。阿菊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只是感覺到武士大人很可憐。

有的時候,大人物也很不幸。

好好地過著日子,既沒有招人討厭也沒有做錯事,卻被人在床上放了鋼針。相比之下,阿菊是強盜的女兒,卻從來也沒有像這樣遭到過別人的愚弄。

吉羅小姐很可憐,而武士大人,顯得更加可憐。

什麼事情——讓他感到不足?

阿菊心裡琢磨著,但怎麼也弄不明白。

那些大人物,他們似乎已經在一起吵吵了很長時間。可到現在,阿菊也不明白他們還在吵些什麼。從前做工的店鋪,不論在哪裡——只要阿菊說一聲是我乾的——只要說一聲是自己乾的,所有的事情就會很快得到平息。

為什麼這一次卻如此地沒完沒了?

一定是事情不那麼簡單。阿菊天生遲鈍,不懂得那麼多的大道理。

武士大人是位高高在上的人物。他既聰明又高貴,可看上去卻是那樣的懊悔,那樣的悲傷,竟然在愚蠢、卑賤的阿菊面前說——對不起。

阿菊不知道武士大人為什麼要向自己道歉。武士大人多次吩咐把繩索解開,這讓阿菊感到不知所措。

曾經聽吉羅小姐說,武士大人是一位心地非常善良的人,這一點阿菊早就有所體會。

心地善良的人,為什麼也會感到悲傷?

阿菊滿腦子胡思亂想。

柳樹枝不停地搖擺著,發出沙沙的聲響。

那聲響似乎讓人感到恐懼。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個細小的呼叫聲,阿菊,阿菊!

那是阿仙的聲音。

阿仙躲在樹榦背後,向阿菊打著招呼。

「阿菊,你覺得口渴了嗎?」那聲音說道。

阿菊沒有回答,感覺似乎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你肚子餓了嗎?不想去廁所嗎?那聲音接著問道。

自從早上起來到現在還滴水未進,所以並不想上廁所。

肚子的確有點兒餓——但那已經習慣了。

「你的手疼不疼?」

阿仙說著,從樹背後伸出了一隻柔軟的手,輕輕地握住了阿菊的手腕。

「我一定會救你的。」

阿仙繼續說道。阿菊向阿仙的方向探出了頭。

黑暗中,阿菊根本看不到阿仙的身影。

好狠心,她們好狠心,阿仙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沒有犯任何錯誤,沒有做任何錯事,卻要讓阿菊受如此折磨。

「不僅如此,她們還戲弄青山家的主人,她們這些醜陋的女人。」阿仙狠狠地說道。

「可是,沒有關係,我自有辦法,你再忍耐一會兒。」

「你要堅持住。」阿仙說著,緊緊地握了握阿菊的手腕。

聽到阿仙那親切的聲音,阿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阿仙說她自有辦法,可那是什麼意思?阿仙會有什麼辦法?

那是什麼人?房間里傳出了一個聲音。

阿仙迅速縮起身子,躲在了樹榦後面。

不一會兒,一個人影出現在了屋檐下。

從房間來到庭院必然要經過那個屋檐下。阿菊並沒有察覺,阿仙在來到柳樹下時同樣也經過了那個屋檐下。這樣一來,阿仙就完全沒有了退路。阿菊心急如焚,卻沒有一點辦法。

那個人影似乎就是須惠。她在監視我嗎?不,她沒有監視我,否則的話她怎麼會沒有發現阿仙?她聽到有人在講話,所以才跑了出來。須惠向阿菊的方向張望了一番,隨後走下台階,來到了院子里。

「阿菊。」

須惠走到阿菊的身邊,同樣小聲地叫了一聲。

「剛才的那個人是誰?」

阿菊轉過臉,搖了搖頭。

「是不是有一個侍女模樣的人來過?」

「我——」

我也不知道她是誰,阿菊勉強說出了話。須惠環顧了—下四周,隨後面帶遲疑地說道,「你是在袒護別人嗎?」

黑暗當中,只能看到須惠的半邊臉龐。

「你為什麼要袒護別人?為什麼要替別人受懲罰?你——難道你真的做了什麼壞事嗎?」須惠說道。

「我沒有——袒護別人。我並沒有打算那樣做。」

「我什麼都知道。噢,多佳也什麼都知道。甚至吉羅小姐,她也非常清楚。可是儘管如此,我卻不能理解——為什麼吉羅小姐卻要如此責怪你。你——為什麼要說瞎話?為什麼要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我並沒有說瞎話。」

「吉羅小姐,或許——吉羅小姐對你抱著希望。」須惠這樣說道。

緊接著,她嘆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你,是勇敢,還是愚蠢。」

「是愚蠢。」

「這個家裡——有盤子嗎?」

「我不知道。」

「如果沒有的話,事情就會變得更加複雜。」

「可是,我不知道。」

「但如果這樣下去,你可就要——」

須惠剛要繼續往下說,卻傳來了多佳的聲音。

「須惠小姐,你在做什麼?出了什麼事情嗎?」

「沒有事。」須惠回答道。

「我在想,給這個小女子送點兒水。」

「送水?」

「她一天沒吃沒喝,恐怕會生病。」須惠說道。一天半天的,怎麼也死不了,多佳回答道。

「你這樣自作主張,小心惹得吉羅小姐不高興。我說你算了吧,你不考慮自己,卻還要想一想,這樣一來那個小女子就更不好辦了。」

「她——不會死嗎?」

須惠憐憫地望了一眼阿菊。

「死了——也許就會一身輕鬆。」

「說不定,她還希望早點兒死呢。」多佳繼續說道。

「我是覺得,說不定——這個小女子真的希望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如果,那同時也是吉羅小姐所期望的話,那麼這個阿菊——她才是真正忠於吉羅小姐的僕人。」多佳說道。

「我多佳同樣下定決心,要為主人盡心儘力。可老實說,卻並沒有打算奉獻出生命。」

「其實也並不是那樣。」

須惠看了看多佳。

「我可是做好了準備,為了吉羅小姐隨時可以拋棄性命,我想多佳小姐也是一樣。如果吉羅小姐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我們一定都會挺身而出的。危急時刻,我們也會用身體保護吉羅小姐。只是這次的事情——」

說著,須惠停頓了一下:「這次的事情,卻不知道吉羅小姐是怎麼想的。難道說,這個青山家對吉羅小姐會有那麼大的魅力嗎?吉羅小姐,她為什麼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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