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數悔恨

事到如今,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才又重新想了起來,三平尋思著,自己怎麼會這麼愚蠢?

直到現在自己還在做著傻事。

這到底是為了誰?

這樣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無疑對阿菊也沒有好處,說不定還會讓阿菊感到不高興。不,那樣肯定會給阿菊帶來麻煩。

已經錯過了機會。

與其說錯過了機會,三平甚至無法數數,只是一天一天地在數著日子。

他沒有心思舂米。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讓人難以忍受。

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從前並沒有感到不能忍受。儘管沒有什麼高興的事,卻也沒有感覺到過難過。儘管沒有什麼喜慶的事,但也沒有感覺到悲傷。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讓人難以忍受了。為此,三平從井下跳了出來。

他想見到阿菊。

武士街,近在咫尺。

三平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扔下杵棒,一個人在小巷裡跑來跑去,似乎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在此之前,三平從來也沒有遇到過什麼大事情,以至有必要如此地奔跑。三平從來也沒有這樣跑過。

記得上次跑還是小的時候。

那是跑在下水溝的蓋子上。

跑在小橋上。

跑在河原的大街上。

那一次是和阿菊一起跑嗎?

是的,而且,還一邊笑著。

自從手上拿起了杵棒,三平就開始不再笑了。或許是因為一下、兩下、三下地數起了數。那麼,不數數了,就又開始跑起來了嗎?

或許,是自己的什麼地方出了毛病?

聽說,是阿菊父親殺害了自己的父親。據說,阿菊的父親是一個盜賊。父親是罪犯,所以阿菊要去做苦力。一年到頭沒有休假,要一輩子做苦力,所以,三平奔跑在小巷裡。

所以才成不了家。

三平原本並沒有打算成家。三平從前根本沒有考慮過要成家。可是,自從被德次郎死纏著硬逼著提起這樁親事之後,阿菊的母親便開始認真了起來。接著就是阿菊。

阿菊。

阿菊她不願意嗎?

三平感覺並不是那樣。如果不願意她就會說出來,可是又沒覺得她很上心。

或許阿菊也和三平一樣,她一定也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兩個人都不聰明。

像現在這樣多好。

永遠像現在這樣。

永遠,永遠。

那怎麼可能?

為此,三平奔跑在小巷裡。

他拚命地奔跑著。

奔跑著。

三平已經感覺到,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並不一樣。只是自己覺得,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今天的自己和明天的自己依舊是同一個人。

三平沒有心思數杵棒的次數。

他已經不能夠容忍再把自己關在井裡了。

三平他,喜歡上了阿菊。

不是感覺,而是從心裡喜歡上了阿菊。

為什麼事情都過去了,卻又要重新想了起來?為什麼一開始沒有這樣想?如果從一開始就這樣跑起來的話。

或許是自己的腦筋遲鈍,就像個木頭疙瘩,什麼事情都落後一步。

數不下去數,三平停下了手裡的活計,這才開始醒悟了過來。

三平想見到阿菊。

他想看一眼阿菊。

隨便在舂米小屋以外的什麼地方。

三平要好好看一看阿菊,他恨不得立刻見到阿菊。

見到了阿菊又怎樣?又會是怎樣?可現在已經晚了,徹底地晚了。阿菊是犯人,她是去替別人贖罪。

阿菊不會再從做工的地方回來了。即使如此,阿菊卻說還是像從前一樣。的確,和從前沒有什麼兩樣,從前就是這樣。

可是——

不,不一樣,因為,三平自己都已經變了。現在的三平,手裡並沒有握著杵棒,也沒有再數數。

三平奔跑著。

也不管見到阿菊會是怎樣。

現在,三平只想見到阿菊。

他想看見阿菊。

想聽見阿菊的聲音。

武士街。

武士宅邸的街區。

那裡和舂米工沒有任何關係。儘管距離很近,三平卻從來也沒有去過。三平一直生活在小屋裡,他什麼地方也沒有去過。

從哪兒開始算是武士街?

武士街和平民街並沒有被隔開。

三平看到兩邊並排排列著武士的宅院,或許那就是武士住的地方?

直參旗本,青山播磨。

就是那座宅院,阿菊就在裡面,一定就在那裡。阿菊是以做工的名義被抓到裡面去的,她被抓進了一間叫作旗本宅院的牢獄裡。

那座宅院在哪裡?

三平根本就不知道。

眼前是一堵堵的圍牆,有土牆、板牆,裡面是一座座高大的建築。整個街道顯得很威嚴,卻是完全遮擋住了視線,看上去和到處是簡易房的平民街完全不一樣。首先說,宅院里都住著什麼人?從哪兒到哪兒是一整座宅院?這些三平根本就不知道。

前面看到一扇門。

一扇大門,門上沒有掛著銘牌,和大雜院完全不一樣。三平原本不識字,即使掛著銘牌也不知道上面寫著什麼。

三平不顧一切地奔跑著。

他跑過一個拐角。

眼前仍然是一堵堵白牆。

不久,三平來到一座門前。

門口站著衛兵,手裡拿著根火棒子。

「青——」三平站住腳,大聲說著。

「青山——哪一個是青山家的宅院?」三平斷斷續續地問道,他感覺到呼吸困難。一個紅臉大漢,手裡拿著一根棒子,一雙眼緊盯著三平。

「哪一個是青山播磨先生的宅院?」

「你是什麼人?」站在右手邊上的衛兵,用手裡的棒子指著三平的鼻子大聲問道。

「我,我是舂米的。」

「青山先生可是旗本大人,你這舂米的找旗本大人有什麼事情嗎?」

「我不是在找青山先生。」

「你說什麼?」

衛兵更加覺得奇怪。

「對不起,我從來也沒有和武士說過話。」

「我們可不是武士。」

「可我看都一樣。」

兩個衛兵互相看了看。

「那麼,你這個舂米的小子,來旗本大人的宅院有何公幹?」

「我……我是在裡面做工的人的親戚。」三平說道,「我說的是真的。」

「嗯。」

右邊的衛兵看了看左邊的衛兵。

「那邊。」

衛兵揮了揮棒子。

「從那個拐角向左,在下一個路口向右,頂到頭就是播磨大人的宅院。」

三平順著棒子指的方向望了過去。

「我說你,說話可要注意禮貌。」衛兵說道。

三平一般並不這樣說話。心裡想著應該注意禮貌,卻不知道怎麼說,他只好不住地鞠著躬。

三平正準備向前,卻聽衛兵說道:「『皿屋敷』,那地方好可怕。」

「可怕——」

「那裡有一口可怕的水井。」

左邊的衛兵看了一眼右邊的衛兵。

右邊的衛兵苦笑了一下,恢複了原來的姿勢。三平再一次鞠了一個躬,接著向前面跑去。

那些守門的,站在那裡就算有了營生嗎?

那樣的話,不數數也可以做工啦?

或許,他們是在心裡數著數。

一,

二,

沒等數到三,三平便來到了拐角處,向左轉過了彎。

再拐過前面的路口,阿菊就在那裡。

三平什麼也沒有想。只是,他已經知道,到了那裡也不一定馬上就可以見到阿菊。總是要先說點什麼,讓人家轉達。也許,可以請求人家把阿菊叫出來?

那麼,怎麼辦?

三平向右拐過了路口。正前方,看到一扇古香古色的大門,大門兩側同樣站立著兩個衛兵。

周圍一片昏暗。

三平覺得這裡到處是陰影,陰影四周卻是一片昏暗。原來就是這座大宅院啊。

於是,宅院的正中央,像是敞開著一個洞口,看上去同樣一片黑暗。

三平徑直向前,走到了衛兵的面前。

「阿——」

三平本想說——請把阿菊叫出來,可是卻停住了嘴。兩邊的衛兵同時舉起了手裡的木棒,交叉在三平的眼前。

「噢,請問——」

「你是什麼人?」

「我……我是做工的阿菊的親戚。」三平說道。

「你這個獃子。」

冷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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