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誰都不想見。心裡這樣想著,可是這種話卻不能說出口。
已經通知讓對方稍等片刻,這裡需要做些準備。
話雖這麼說,其實也並沒有什麼可準備的。既不需要更衣,也不需要重新洗漱。
要說準備,那也只能是心理上準備一下該如何應對。
說是有人來提親,可播磨本人卻根本沒有那種打算。
什麼也不想,根本沒有心思。大腦的空虛感在不斷地膨脹,甚至感覺身心都像被捲入了那個漆黑的洞穴當中。整日無所事事,就越發擔心起那個欠缺的部分。無疑,這個時候最好是做點什麼事情。
播磨毫無目的地整理著鬢髮。
其實本來就很整齊。
說起消愁,經常會聽到有人說,無論是出門遊玩還是閉門工作,只要做點什麼事情,那種無聊的愁緒就會立刻得到排解。
然而無論是出門遊玩還是閉門工作,播磨卻都無心邁出那第一步。他懶得那樣做,總是嫌麻煩。可如果硬逼著自己去做——似乎事到臨頭也會有個結果。
如果能見上一面,或許會感覺心情舒暢,但是自己卻下不了決心。為了下決心,就要做好準備,可一旦準備起來卻越發感到欠缺,於是便形成了惡性循環。
那就是全部——站在池塘邊,那個姑娘這樣說道。
是的,那的確就是全部。
並沒有缺少什麼。
那個姑娘——阿菊說那已經足夠了,不能再多了,她說人家都這麼說。是的,她的確那樣說過。
既然如此,也就不可能再繼續追問。播磨怎麼也沒有想到,偶然在道邊遇見的那個姑娘,現在卻成了青山家的女傭。這可真是天公作美。十太夫領著阿菊到來時,播磨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恭敬地站在近臣管家身旁的,無疑就是那個曾經在池塘邊惘然若失的姑娘。可她為何要來到青山家做工?對此十太夫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大通理由,卻絲毫也沒有引起播磨的興趣。
播磨為這一奇遇感到十分驚訝,然而表面上卻仍然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另一方面,阿菊則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噢,她似乎對此毫無察覺。阿菊頭也不抬。播磨什麼也沒有說。什麼都不說,只是見個面或許還不至於被察覺。中午時分,又有誰能夠想到,一個旗本武士會那樣悠閑自得地到池塘邊去看那些地藏菩薩像?
播磨的腦子裡反覆琢磨著那些原本毫無意義的事情。
沒有任何意義。
簡直是無聊。
播磨的思緒開始穿過白山社,來到那不知姓名的水池邊,不久卻又轉到了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那是通向地獄的漆黑的洞口——失落,不足,欠缺。
如果覺得欠缺,就應當把它徹底砸爛。
主膳曾經這樣說過。可是怎樣才能砸爛?怎樣才算是砸爛?播磨對此並不了解。或許主膳有著自己的一套辦法,可播磨的人生卻是無法摧毀,儘管原本並非堅固。
本來就很脆弱。
正因為如此,才感到了不足。
那位大久保吉羅是怎麼想的,對此播磨一無所知。如果不願意就只好拒絕。但如果願意或者無法拒絕,則別無其他選擇。這便是武士家族的婚姻。正因為如此,播磨才選擇了沉默。或許那個姑娘同樣如此。
如果說不是那樣,那麼必定存在著某種企圖。或者說,有著某些不為播磨所知的原因。難道不是嗎?難道那是自己異想天開嗎?
婚事還沒有談成之前就住到了對方家裡,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如果只是出於好奇,倒還可以理解。
究竟是什麼讓她感到好奇?
為此播磨感到匪夷所思。
按照真弓的說法,那叫作——品評。
說是要在出嫁之前了解對方的家規。就是說,對方打算調查青山播磨的風度儀錶,姑母這樣說道。絕不能顯示出半點有失體統,真弓對播磨嚴格命令道。
絕不能讓人家感到討厭。
那麼,如何才能讓對方滿意?
迄今為止,播磨從未想過要討什麼人的歡喜。也從來沒有想過不要讓什麼人討厭。
不知道該怎樣。
喜歡不喜歡,這種事情播磨最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無論什麼事情,播磨既有喜歡的時候也有討厭的時候。通常,這種情緒並不會持續很久。即使討厭卻也並非不能忍受,總是會在忍受的過程當中逐漸習慣。再喜歡的東西時間長了也會討厭。喜歡的東西卻又不可能形影不離。相反,形影不離的東西又並非全都喜歡。
表面印象不可能成為一切事物的依據。比如——在播磨看來,如果強烈希望愛上對方,或許就能夠對其產生好感。但是如果有理由不允許對其留戀,那麼就不可能產生敬畏。
那個名叫吉羅的女子,她的決心到底有么堅定?播磨的意志卻是薄如草紙,脆如瓦片,加上本來就不十分堅定的意志。除此以外——還開了一個洞口。
武士的婚姻,最終由武士的家族之間予以確定。論地位,對方家庭略高一籌。婚事進展的是否順利,完全掌握在對方家族的方寸之中。既然如此,也就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必要。不需要揣測對方的心思,也沒有必要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的對策。
就在播磨前思後想的時候,隔扇門背後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那不是十太夫,而是一位小姓。
「大人。」
播磨隨便回答著。
「遠山先生他——」
「他等不及了嗎?」
「不,不是。」
「怎麼啦?進來說話。」
是的,隨著那一聲畢恭畢敬的回答,拉門被推開。
「見大人始終沒有出來,我便把客人請進了客廳。待小人上茶之時,遠山先生卻不見了蹤影。」
「原來如此。」
遠山主膳——他來做什麼?
「他只說,『不必管我』。可是大人——」
「他沒有去廁所嗎?」
「沒有,我已經去找過,可似乎並沒有去廁所。」
他在幹什麼?
「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一個人回去啦?」
「可是——他的鞋還放在門口,一定還在宅院里。」
就在剛才,小姓支支吾吾地說道:「我還看到柴田先生忙得不可開交,可那位——」
「我知道了。他還在找盤子吧。」
實在辛苦他了。可又一想,著實又有些無聊。
「家裡已然鬧得翻天覆地。如果遠山是盜賊,則另當別論,儘管他還未繼承家業,卻也是個正統的御家人,他不可能做壞事。」
播磨和主膳並非一面之交,可主膳從來也沒有正式到訪過青山宅邸。
以往都是在道場或者花街柳巷相遇,再不就是在賭場上交鋒——就是說,主膳是真弓所說的那種壞朋友——他是白鞘組裡的頭領。既然如此,他的到來卻也不會有什麼正經的事。如果真的有事情,總是會通過中間僕人權六牽頭搭線。以往到播磨家,他從來不走正門。
「不必擔心,待夠了他自己就會回去的,如果真的有事過一會兒還會再來。」
是的,小姓低頭答道。
「噢,老實說,我並不想見到他。」
豈止是不想,播磨根本就不願意見到主膳。
他甚至不願意看到小姓,不想聽到小姓的聲音。
那倒不是因為討厭小姓。
「既然如此——」
「我不會怪罪你的,不必管他。」
播磨一臉難堪的樣子,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小姓先是猶豫了一下,隨後便低下頭,正準備推開拉門。
「稍等。」播磨說道,「那東西找到了嗎?」
「沒有——」
還在繼續尋找。
播磨覺得那些人似乎有些發狂。是真弓下命令尋找寶物,她說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找到盤子,以至引起全家的不安。十太夫忠實地執行著真弓的命令。
他是忠臣。
對於播磨來說這才是真正的毫無意義。可對於那位一味只講忠義的近臣管家來說,那卻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豁出性命也要做好。
「是全體出動嗎?」
「是的,廚房裡的東西全都翻了出來。從大廚子到中間,除了若黨以外全都出動了。」
「你也要去幫忙嗎?」
是的,小姓回答道。
如此重大的事情,十太夫卻是不向播磨打聲招呼,也不問問播磨是否知道。
播磨感覺自己似乎被人拋棄。
播磨是青山家的一家之主,眼前的這樁婚事也與播磨有著直接的關係。尋找傳家寶,對方新人闖入自家宅中,所有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均起源於播磨本人。
儘管如此,播磨卻無動於衷。他依舊整日里無所事事,任憑周圍的人鬧翻了天,他卻是事不關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