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還有明天,不可能還有未來,也不會再有過去。
現在——也還就算存在。因為,現在就在看著聽著聞著摸著。但即便是現在,也會在一瞬之間成為過去,並且立即消失。
所以也不可能有昨天。
人只是生活在瞬間,不斷地從一個瞬間轉向另一個瞬間,並以此維持著生命。下一個瞬間不可預測。或許,下一個瞬間就是死亡。
人只是偶然暫時地生存在人世間。和禽獸不同的是,人可以把逝去的古老的一瞬間作為往事記憶下來。
真的是無聊。
無論是明天還是昨天,終歸都是畫在紙上的燒餅。而後人則把這些畫在紙上的燒餅視為珍寶,為了得到它而四處奔波——主膳最討厭這種生活方式。
愚蠢莫過於回顧過去,並對往日說三道四。
愚蠢莫過於擔心將來,並對未來舉棋不定。
畫在紙上的燒餅不能充饑。
「怎麼啦?」主膳問道。
「沒什麼。」權六回答道。
「噢,沒有什麼。」
「你是說,你家主人他安然無恙嗎?」
誰也不知道,今後播磨會成為廢物還是會成為大人物。那個不懂得禮節的中間僕人這樣嘲笑著自己的主人。
「竟然把旗本說成是廢物,如此下賤的小人,當心砍了他們的頭!」
「如果他真的有本事砍頭,我倒很想和他比試比試。可那傢伙,惹急了他都不會生氣。」
「要是我的話,誰不服氣就砍掉他的頭。」
嗯,權六冷笑了一聲。
「根本沒有考慮明天會是怎樣。」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真的嗎?我原本以為他做什麼事情都會動動腦筋,可他卻偷偷地一個人到處閑逛,真是讓人不能容忍。」
「他一個人——到處閑逛嗎?」
這怎麼能讓人不聞不問?
「播磨那傢伙一個人出去做什麼?」主膳問道。權六再一次發出了冷笑。
「誰也不知道他都出去做了些什麼。可他經常一個人離開家,而且都是在家裡有事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真是讓人討厭,權六說道。
「很討厭嗎?」
「與其說是討厭,更是覺得擔心,看上去似乎一點兒都不要強。」
「你擔心什麼?」
「他要娶親了。」權六說道,「其他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沒有了嗎?」
「沒有了。似乎也不會擔任什麼輪班的職務。除了娶親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之外,也就沒有什麼了。」
「沒有了嗎?」
「沒有了。噢,娶親已經把家裡鬧翻了天,讓人心神不安。那個沒骨氣的管家,連吃飯都顧不上。那位恐怖的來自小石川的姑母大人,每次來都要訓斥十太夫一頓,嚇得十太夫臉色發青,真的成了個未成熟的青葫蘆。」
權六沒好氣地笑了笑。
「家裡都鬧翻了天,可要娶親的本人卻只知道吃完了拉,拉完了睡。他整天無憂無慮的,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
「他不是經常離開家嗎?」
「他是不想見到那位姑母大人。只要聽說姑母要來,他就不見了蹤影。我看他,好像是不想娶親。」
他不想嗎?
「不想就說出來嘛。」
如果不願意的話,就把它攪亂了。
「攪亂了——也不行嗎?」
「是把那樁親事——攪亂嗎?」
「我說的是那無聊的日子。」
「所以我說,九郎先生——噢,不能這麼稱呼。遠山先生,如果他有這個膽量,我說,也不會讓人覺得白伺候。」
「膽量嗎?」
這和膽量沒有關係。
他在猶豫什麼?
「如果說他就此逃之夭夭,不再回來了,那倒也還可以理解。可他偏偏還要再回來。」
「還會回來嗎?」
「還會回來。那位可怕的姑母大人來了,他就逃出去——噢,這倒也還可以理解。可是既然逃出去了,就索性徹底逃之夭夭,為什麼還藕斷絲連的?沒過多久又一個人回來了。回來了,就又要招來一頓臭罵,那還用說嗎?」
「即使逃出去,也不可能徹底逃脫。」主膳說道。
只要不徹底攪亂——
只要不徹底攪亂,就永遠逃脫不掉。如果真的不願意,就應該徹底攪亂。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權六說道。
「那個老太婆,她一來到就大發雷霆。她問播磨為什麼不在,盤子為什麼還沒有找到,真是令人不能忍受。」
「盤子?盤子是怎麼回事?」
「就是那個傳家寶。」權六說道。
「就是那個沒有骨氣的管家到處尋找的寶貝盤子。」
「傳家寶——丟了嗎?」
「那東西根本就沒有。」權六說道。
「里里外外的已經找了好幾天,就那麼個小宅院,這麼找都沒找到,我看根本就沒有。」
「沒有,為什麼還要找?」
「沒有的東西還要找,就是白費力氣。」
「白費力氣,白費力氣。」權六說道。
「所有都是白費力氣。那個謹小慎微的傢伙,自己找不到,卻又說什麼不在儲藏室里,而是在廚房裡,我看簡直就是胡說八道。於是,這樣一來就更是鬧得亂成一團。請問,誰家的傳家寶會放在廚房的碗櫃里?我看根本就沒有。」
「我也覺得沒有,可為什麼還要找?」
「他就是想立功,那個傢伙就是想要立功,沒辦法。」
「什麼立功,簡直就是害人。」中間罵道。
「沒有的東西還硬要去找,如果是我的話就會拒絕。不管誰說,沒有就是沒有。如果還要答應幫忙去找,那就一定會碰釘子。如果不願意受到傷害,就乾脆不要接受這種命令。」
「或許是沒有辦法拒絕?」主膳說道。
「哪有像你這樣的無賴,拿著主人不當主人。」
「下命令找的並不是主人。」權六說道。
「不是播磨下的命令嗎?」
「播磨可沒有下這種命令。」權六說道。
「他從來也不對我發號施令。既不抱怨,也不下命令。我看他,根本就不會對人指手畫腳。」
「所以說是個笨蛋,對嗎?」
「他是個廢物。」
「不許胡說八道。」主膳說道。
權六噘著嘴。
「怎麼?反倒是我這個賤人,拿著武士家人當傻了,惹得人家生氣了嗎?」
「這和身份沒有關係。」
「是呀,前些日子你不是也曾經擺出一副武士的架勢嗎?說話和身份沒有關係。未繼承家業的就不是武士,但卻是武士家族的成員,卻也不能被朋輩隨便愚弄。」
但凡這時,主膳就恨不得把這個下賤傢伙的頭擰下來。
「權六,你這傢伙,動不動就拿身份說事。武士和鎮上人的區別,不外乎就是腰裡插著的那兩把刀,僅此而已。武士只是腰裡沉了一些。如果平素謙遜,那也無可非議。只是,平時把武士說得狗屁不如,遭到訓斥時卻又說武士了不起,這未免有些太卑鄙了吧。」
真的很卑鄙嗎?權六態度變得老實了下來。
「你只是個中間僕人。」
真想,把這傢伙一刀砍死。
主膳極力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殺了他自然也會招來麻煩。
「如果你覺得自己卑鄙,就不要那樣出言不遜。我不是說你身份卑賤,而是說你這個人卑鄙。你不停地說些傷人的話,讓人聽起來很刺耳。」
「不如說些有用的話。」主膳說道。
「盡說些髒話,沒人願意聽。我問你,那個傳家寶的盤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個什麼東西?
「找不到怎麼辦?」
這個嘛,權六搖了搖頭。
「聽做飯的廚子說,如果沒有那盤子,那樁親事就要告吹。這種事情通常很難想像,武士的想法我們怎麼會知道?」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權六說道。
「噢,這種事情嘛,我看播磨或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和我沒有關係。可那位青葫蘆十太夫卻動了真格的。但是他家主人卻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說什麼明天的事情用不著考慮。」
「明天的事情用不著考慮。」
不可能有明天。
只是,播磨甚至也沒有現在。
因為欠缺。
他是這麼說的嗎?
前幾天,播磨自己曾經說過,似乎欠缺少點什麼,而且欠缺的東西絕對不可能得到彌補。我認為,他是覺得可以得到滿足,而且早晚會得到滿足,所以才說缺了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