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明天。
眼前的事情還沒有忙完,結果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
如果說整天忙忙碌碌的,無疑就是那樣。或許是自己的錯覺,回顧自己的人生,沒有一天不是這樣忙忙碌碌地度過。
十太夫站在用品倉庫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連日來一直在數著盤子,多少感到有些徒勞無益。
目的不是為了知道有多少盤子,十太夫卻只是為了數盤子而數著盤子。
找來找去還是沒有找到。為了找出青山家的傳家寶,十太夫在倉庫里翻騰了幾天幾宿,整理梳理了無數張盤子。
數盤子本不是真正的目的。
目的是找出所需要的東西。
但是這樣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終究是無濟於事。類似的盤子已經發現了不少,箱子上的印章也不能夠有所幫助。看上去像是,卻又必須是十張一套。為此最捷徑的方法,便是先數一下那是幾張套裝,然後再進行鑒別。十太夫從一開始就確定了這一挑選方法。
或許那盤子根本就不曾存在——十太夫心裡琢磨著。
那只是一瞬間的念頭。
試圖否認這一疑慮的想法本身,似乎正是令十太夫產生徒勞感的根源。不能確定要找的東西是否存在,反而盲目地相信一定能夠找到,並且以此為條件,無休止地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如此看來,讓十太夫感到徒勞無益,或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更何況,即使找到了,那又會怎樣?對此十太夫卻是一無所知。他只是得到命令,說是主人的婚禮上需要那些盤子。
命令是真弓發出的。正因為如此,所以十太夫才像洗砂子一樣,對自己的工作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如果發出命令的是播磨本人,或許十太夫早就放棄了。
真弓會發怒。可是,做好了也會得到她的誇獎。播磨不發怒,可他從來也不會感到滿足。不滿足,就不可能得到他的誇獎。十太夫總是希望能夠得到別人的誇獎。
他希望得到真弓的誇獎。
雖然那也只是誇獎兩句而已。其結果,幾天來十太夫幾乎為此付出了一切。
即使得到了誇獎,那又會怎樣?
而找不到盤子的話,又會怎樣?
對此十太夫不敢想像。
稍有疏忽就會遭到訓斥,那似乎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失敗了只好認罪,做錯了就要改正。
對於十太夫來說,一時的失敗或者做錯事情,那只是通向成功的必由之路。
將不可能的事情變成可能,那樣就會得到誇獎。
把壞事變成好事,同樣也會得到誇獎。
可是,這次卻不同以往。
失敗了則無法挽回。
如果找不到傳家寶,一切就都無從談起。
幸好離最終日期還有些日子,為此十太夫還在努力地尋找著。但是早晚也會有個期限,如果到期找不到傳家寶,那會是怎樣?
失敗了就爬起來重做——這種想法卻是行不通的。
那麼只好請求延長期限,可這回似乎也是不可能。因為這次是相親,會有對方的許多家人到場。
如果沒有那盤子——如果沒有那盤子的話會是怎樣?這個十太夫也不知道。
據說要將盤子擺放在客人面前——難道僅此而已嗎?
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用途?如果有的話,比如說,如果十太夫找不到那些盤子,是不是播磨的親事就會因此而不歡而散呢?萬一出現了這種情況,那也不可能把全部責任都推到十太夫身上啊。首先說,應當追究責任這一想法本身,就顯得不太合乎情理。
的確,如果出現了這種情況十太夫必然要遭到訓斥。
可是,那以後又會是怎樣呢?這一點十太夫卻是完全不能想像。總不會讓十太夫去剖腹自殺吧,更不可能被拉出去斬首。
據十太夫說,他還從來也沒有看到過哪位近臣或管家被斬首。首先說,考慮到播磨的性格,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能。那樣的話,只是挨一頓訓斥嗎?
十太夫怎麼想怎麼覺得,最多挨一頓訓斥也就算完了。
如果那個傳家寶的盤子被打碎,那麼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試想,只是沒有找到,怎麼就會要了人命?
但這也難說。
只是,真弓可是個厲害的女人。她可以讓人把十太夫辭退,但播磨卻不會這樣做。
從不表示滿足的主人,卻也不會發怒。
不可能得到他的誇獎,但也不至於遭到他的責備。
首先,事情本身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也只是十太夫的胡亂猜測。
不過是張盤子,會有多麼大的價值?
只是一張盤子。
找到了,最多也就說上一句「辛苦啦」。
可為了這麼一句「辛苦啦」,十太夫卻是用盡了全部精力,拚命地尋找著。
難道說,這就是自己的人生嗎?十太夫心裡琢磨著。就是為了這麼一句誇獎的話,十太夫犧牲了一切。為了效忠主人,十太夫甚至不惜獻出自已的生命。
似乎這才是自已最大的幸福。
然而,果真是那樣嗎?
十太夫感覺自己的頭腦有些混亂,與此同時數也有些數不清了,似乎被那些毫無意義的雜念充斥了大腦。
就像小的時候一樣。
能拿起重物就可以得到誇獎。
真棒!真棒!
好厲害!好厲害!
就是為了這樣一句毫無意義的誇獎,十太夫硬挺著身子搬起了重物,現在想起來簡直是無聊。
難道說,自己就不知道累嗎?
找到了盤子不外乎就是被人誇獎兩句。
如果找不到,還不知道會是怎樣。
十太夫期待著儘快找到寶盤。可是他隱隱約約地預感到,不,他非常強烈地意識到,或許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寶盤。於是,那就越發令十太夫感到徒勞無益。
不行。
這樣根本不可能集中精力。
這樣下去或許會把盤子打碎。
十太夫將手裡的小盤子放回木箱,從筆筒里抽出了一支筆,在木箱的蓋子上寫下:十張小盤。而原本蓋子上就有同樣的記錄。
十太夫感到大腦有些發漲。
十太夫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的人生竟然如此輕浮。現如今,自己已經是不惑之年。可回想起來,以往那漫長的人生軌跡,為何卻比一張紙片還要輕薄?
一心只想著得到別人的誇獎。
十太夫始終處於萬人之下,他必須侍奉所有人。
他希望得到所有人的誇獎。
十太夫放下木箱,站起身來,注視著眼前那成堆的盤子。倉庫的房間並不寬敞,可堆積起來的木箱器皿卻是不計其數。十太夫開始感到有些厭倦。
由於一直在尋找著盤子,其他工作都不得不被迫停滯了下來。如果按照順序排列,尋找寶盤仍不失為第一要務,但其他工作也不容忽視。身邊又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幫手,萬一有個閃失,仆佣當中卻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承擔責任。噢,是替十太夫承擔責任。
昨天真弓來過。
十太夫事先就得到了通知,並且在家裡等候。可是,關鍵的時刻播磨卻不見了蹤影。真弓非常生氣,無疑她將矛頭全都指向了十太夫。是十太夫允許播磨外出,無奈他只好忍耐著聽真弓的訓斥。儘管無奈,可主謀卻是播磨本人,對於十太夫來說,畢竟是恭敬不如從命。
如此這番,十太夫還要因主人的過錯而受到譴責。
從前侍奉青山家前一代主人時,從不曾有過這種事情。那時,主人的榮譽便是十太夫的榮譽。
十太夫越發感到煩惱。
如此說來。
真弓都說了些什麼?
如果不儘快找到盤子,播磨就會讓青山家蒙受恥辱。
記得真弓的確是這樣說的。十太夫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真弓催促著趕快找到盤子.,卻是沒有為此設定期限。十太夫並沒有怠慢,一直在努力地尋找著。其結果,十太夫仍舊要繼續尋找下去。
是恥辱嗎?
十太夫從盤子堆中走了出來。
他已經告訴部下,眼下禁止任何人進入這間庫房。如果任人隨意出入,弄亂了箱子就無法重新整理。大家一起找也許可以加快進度,可誰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只是為了慎重起見。
不。
是誰都靠不住嗎?
是誰都不相信嗎?
也許只是為了要搶個頭功?
十太夫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十太夫順手從背後關上了庫房的門,眼睛望著廊檐下。
院子里有一口井。
就在前不久,播磨還在那裡。
又市也在那裡。
在那潮濕、昏暗、陰冷的地方。在那令人作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