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荷華·1994年

晚上。

回到賓館房間後他們沒有說話。沒有談査理·盧瑟福,也沒有談金光城或者那可能意味著什麼。那都是待會兒的事。凱勒關了燈,他們一塊兒躺在黑暗中。最後,她忍不住出聲找他,她說:「我害怕。」

她感覺到了他的目光。感覺到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她閉上了眼睛。

「我會保護你的。」凱勒悄悄地說。

他吻了她。她有個想法,覺得一切正在結束。或許,一切已經結束了,就在她第一次走進奧爾迪斯教室的那個晚上。有什麼事會發生,會把他們分開。那就像是在黑暗中開車,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倒向他們,但他們就是沒法看清那是什麼。接著凱勒開始撫摸她,亞歷克絲閉著眼,沒有反抗。隨他吧。他是第一個這樣做的男人,他前進得是這麼遠,這麼深:在這兒,就在此時,一切都翻轉過來。那種內疚和恐懼,覺得自己沒有利用了解到的東西做點事,那兩個女孩死了而她還是沒弄明白為什麼——這種感覺突然變得如此尖銳,像電擊一般的痛,她抱住他,完全失去了自我。

我愛你,他們結束後她說道。她不確定她是否是大聲說出來的,但凱勒還是把她拉緊了。他也看見了遠方的那個東西。他知道到了明天早上夜課結束時那必然會發生的事,於是他抱住了她。他抱著她,卻是溫柔的,小心翼翼的。

她睡著了。她並沒有夢到奧爾迪斯,但當她在破曉的晨昏中醒來時,她感覺彷彿他來過他們的房間。引導著她。推著她。她滑下床,輕手輕腳地以免弄醒凱勒,然後對自己說著:好了。好了,教授,我聽見你了。

亞歷克絲髮動了車,看著熱氣撲向她的臉。她並未完全清醒。還沒有。過去幾個小時她一直在想,一直在做思想鬥爭,要不要回橄欖街的那棟房子。他們離開金光城後,她想過回那兒,但當時已經晚了。凱勒覺得那樣太危險。還有太多沒有答案的問題,他想,太多支離破碎的線索。

但是不對。亞歷克絲知道那是錯的。那麼多問題現在已經得到解答了。

她已經穿好衣服洗了澡,又回到房間,視著凱勒。他睡得很香。時間剛要到七點。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他?她想著,你準備什麼時候才把你在圖書館找到的那本書給他看?

但她還沒準備好。她意識到關於自己的一點,或許這是奧爾迪斯早就知道的。她想贏。她覺得夜課是她的。是她自己的,一個人的。她惟一可能真正結束這門課的辦法只有窮盡所有可能。回到她知道是奧爾迪斯引她去的那個地方。回到橄欖街去。

一個人。

她朝盧瑟福家的前門走過去時,想起了肖娜·惠特利和阿比蓋爾·默里,理查德·奧爾迪斯的兩名死去的學生。她們也跑了這麼遠;她們也曾這麼接近過。然後有什麼事阻斷了她們。

她們找到了什麼?她們揭開了什麼讓自己——

別,她想道,她們犯了你不會犯的錯誤。奧爾迪斯給了你太多。

她敲了門。門吱一聲開了。莉迪亞·盧瑟福站在那兒,系著睡袍,眼裡充滿懷疑。她有什麼地方變了。她知道我為什麼來這兒嗎?

「盧瑟福夫人,」亞歷克絲說,「我——」

「你想要什麼?」

—切都凝固了。這一時刻——那天早上亞歷克絲在賓館房間里操練過,在腦子裡反覆播放過,保證說出的話完全正確。可現在,站在那女人面前,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垂下眼看著門檻。

「查理昨晚很不好,」她聽見莉迪亞在說,「病得真正厲害了。」

亞歷克絲抬起眼。「我很難過。」

那女人的怒視中有什麼東西瓦解了。而就在這時亞歷克絲看明白了——這個女人只是想要個同情她的人。她想要某人來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兒子會沒事的。亞歷克絲心裡一陣憐憫,她說道:「我清楚這種感受。我父親……他快死了。」

莉迪亞退了回去,她的目光仍停留在亞歷克絲身上。她看起來似乎正在跟自己鬥爭,拿不定這個頭髮蓬亂、睡眼惺忪的學生來此何干。最後,她善的那一面勝出了,她把紗門敞開了,說道:「進來吧。我去給你泡茶。」

接著她便進了那房子。屋裡閃過—道光,一陣喧囂的動畫片音樂。亞歷克絲轉過身,看見有人坐在角落的椅子里。

「查理?」莉迪亞朝那人的背後叫道,他沒有答話,於是她更大聲地叫道,「查理!」

他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他母親。電視的光覆蓋著他的臉,映出一層病態的綠色、紅色。他慢慢張開嘴,但什麼也沒說。

莉迪亞低頭看著地毯。亞歷克絲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來了:她怕她自己的兒子。「查理,我們會在廚房。」她無力地說。然後,對亞歷克絲說:「走吧。」亞歷克絲瞥了一眼查理,他現在已轉過身去。她清楚她將不得不單獨和他相處,問出他知道的事情。這不可能的任務令她—陣戰慄,她轉過身,跟著莉迪亞進了廚房。

亞歷克絲坐在桌旁。莉迪亞開始在廚房裡忙活起來,砰砰地開關拒門,自己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亞歷克絲盯著牆壁。那是60年代的美國文物,也許從查爾斯·盧瑟福死前至今也沒有換過。水池的上方有—個畫框,畫框里裝的是一塊刺繡:查理和媽媽的廚房。

亞歷克絲望著那女人。她想著隔壁房間里的查理。趁現在,不然沒機會了。「您家的衛生間在哪兒,盧瑟福夫人?」她問道。

莉迪亞指了一下,亞歷克絲便溜了出去。查理仍坐在他的椅子上看著動畫片。她緩緩地走近他,彷彿接近一隻野獸。她鼓足勁說道:「你爸爸——我想你一定很想他吧。」多蠢啊,亞歷克絲!但那並沒關係:那人沒有轉身,沒有動。

亞歷克絲搖搖頭,繼續往走廊里走。一會兒這還是得做;她只是得找到合適的話。要怎麼接近他。讓他給她多講講他父親。這是惟一的辦法。謎題只有一個而且是同一個。

她在走廊里看著周圍的陳設。牆上掛著家人的照片,有一些上面有老查爾斯。照片上,那男人和比現在年輕得多的莉迪亞站在一起,她手裡抱著他們的小寶寶。他們微笑著,但亞歷克絲卻不由自主地從他們的目光里讀出了什麼。一些未來的痛苦。她繼續朝前走。

進了衛生間。在裡面她凝視著長條鏡子里的自己。你在做什麼,亞歷克絲?你為什麼要回這兒來?她把水潑到自己臉上,然後閉上了眼睛。她看見奧爾迪斯坐在牢房裡,頭捧在手上,書擺在面前。他的新信息放在那冰冷的石頭地面上,同時他正等著她回去——

她打開門,出了衛生間。她走了一步便停了下來;有什麼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個房間。就在她右手邊。一間亂糟糟的房間,盒子、碎屑扔得到處都是。她聽見走廊那頭查理的動畫片音樂震耳的聲音,而那後面則是茶壺裡的水開始汩汩沸騰的聲音。亞歷克絲轉頭又看了看那房間,遲疑著,我可以嗎?

她走了進去,在身後關上了門。

屋裡有一股霉味。灰塵從那已被壓變形的書架上簌簌地落下來。亞歷克絲拉亮了天花板上那盞光禿禿的燈,在燈光下看著這一片狼藉。那些箱子舊得髮捲了,上面覆蓋著一層灰。有些並沒有標籤,但其他的都標著查爾斯。她掀開其中一個箱子的蓋子,往裡面看。

書。裝訂好的手稿,複印的,整齊地碼放在箱子里。

但這些書有一點不對勁。她的手顫抖著,拿出一本,翻看起來。就在她翻看的時候,答案浮現在了她腦海里。那緩緩出現的、可怕的答案,關於她正在尋找的肖娜·惠特利和阿比蓋爾·默里死前究竟發現了什麼。拼圖的最後一塊,奧爾迪斯文學之謎的最後一條線索。

那些書都是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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