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明白,菲斯克院長。你對什麼撒了謊?」
院長把身體的重心移到另一邊。他的視線尋找著她,直到滑到這間小卧室惟一的窗戶上。那本裡面藏了東西的法洛斯小說就在床頭几上,但她並未動手把書藏起來。
「我想找出法洛斯,」老人說道,「我實在是太想找出他了……」
呼吸屏住了:「你幹了什麼?」
「我從沒確定過理查德的事。」
亞歷克絲坐回床上,院長的話如雷貫耳。
「我一直對他捲入杜孟謀殺案持保留意見。一直都是。」
「但上夜課的那段時間我去找你時你卻說——」
「我知道我告訴了你什麼,」菲斯克生硬地打斷了她,「但我之所以贊同理查德的計畫是因為我需要他的信息。我想把法洛斯找出來,解開這個謎。我需要讓它結束。」菲斯克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回想一段糟糕的經歷。「我到落基山去找過他一次。他跟我說了他一直在考慮上的一門課,於是我買通了賈斯珀的理事會,開了這門課。那時我在學院里的權力是那麼的大,以至於沒人反對我。第二次我回到監獄時,理查德跟我說了一本書,跟我說在那寫一條留言……」
「天啊。」
「你在書里找到的關於他是無辜的那部分,亞歷克絲——那是我寫的。我想相信這是真的,但理查德從未斷然否認過謀殺。沒有真正否認過。他告訴我如何配合他,告訴我班上的一名學生將會被『選出來』——這是他用的詞——作為我們的耳目,但他從未談論過他的清白。我們談的全是關於搜索法洛斯。事實上,他從未提過杜孟大學,或者兩名被害研究生。從未提過。」
亞歷克絲戰慄了。她又向窗外望去,看見朦朧的遠方學校建築的尖頂。「你覺得他在追殺我們嗎,菲斯克院長?」
老人看著她,似乎第一次這麼聚精會神。接著他說道:「是的。對不起,亞歷克絲,我想也許是我讓你們中了他的圈套。」
十點鐘,亞歷克絲的手機響了。她從包里拿出來。是彼得。該死。她看著屏幕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接。
她出了門,去找凱勒。
房裡很暗,惟—的聲響便是底層傳來的布萊克和他的手下模糊不清的說話聲。她在想劉易斯·普萊恩的屍體被抬到哪兒去了,在想他在最後一刻看到了什麼。奧爾迪斯會不會令他吃了—驚,或者劉易斯被殺前他們兩人是不是說過話。
相信我,她想著,難道你不信任我嗎?
她搖頭不再去想,繼續往前走。
當她走到凱勒門前時她停住了。有人在她右方。
她抬眼一看,看見弗蘭克·馬斯登正朝她走過來。
「弗蘭克。」
「他們不可以把我們關在這兒,亞歷克絲,」那人急切地說,他話音里一聲變調顯示出也許他正瀕臨崩潰,「我們不是他媽的畜生。」
「奧爾迪斯很快就會找到的,然後——」
「別說了,一切都滾蛋。我只要能走馬上就會走。我和露西還要回去趕拍一個片。我們可沒有時間管這些狗屁。假如我在這房子里待久一點的話,我就要瘋掉了……」那人拚命搖著頭,似乎要把什麼可怕的畫面從腦海里甩掉,然後他沿著走廊走開去。亞歷克絲進了凱勒的房間。
他高坐在房間遠端的一張凳子上,寬厚的背朝著門。即使在這兒,在這已近深夜的時間,亞歷克絲也能覺察到他有多清醒;他準備得是多麼的充分。
「你還記得我們找出法洛斯那時嗎?」她問道。她的眼神開始變得沉重,屋裡的沉默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我記得,」他說道,「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去愛荷華。」
「但我們去了,而且我們找到了我們要找的東西。我們查出了他究竟是誰。」
「給我們惹出的好事不少。」
她盯著那男人,盯著他身邊的床頭櫃。那兒沒有手稿的影子。
「那是什麼感覺?」
「那……」
「像殺人。」
他注視著她。「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凱勒,我想知道我是否也能幹那事。假如我沒有選擇的話。」
「你沒必要去做。」
他在床腳邊坐下,彈簧床墊在他身下發出嘎吱的響聲。一幅畫面閃過:一切發生前的那一晚,愛荷華賓館房間里的那個男孩,她躺在他身旁,她的身影和他的融為一體。
有東西喀嗒一響。亞歷克絲的目光跳到窗戶上,窗外的山毛櫸隨著不時吹來的風晃動,—根枝條打在了窗欞上。再轉回注意力時,她聽見封閉的房間里響起凱勒的聲音。
「我把它燒了。」他說。
「你怎麼了?」
「我燒了手稿,亞歷克絲,就在這兒的一個壁爐里。我把它扔進去,看著它燒成灰。但我留了一頁。我想讓你……讓你知道我是對的。毀掉它是唯一的辦法。那手稿除了禍害什麼也帶不來。它會拖咱們下水,亞歷克絲。」
她瞪著他。她又一次地想起了曾經的那個男孩,想起了他在愛荷華做的一切。為了她;他所做的—切,在夜課結束前他所做的所有那些不合常理的決定,都是為了保護她。但亞歷克絲覺得彷彿現在這齣戲抹殺了所有那一切。吞沒了所有。她現在恨他,這種千真萬確的感覺從來沒有過。站在那兒,和他一起在那間冰冷的房間里,她心裡湧起—個想法。那想法來得那麼黑暗而徹底,就像一扇門砰的—聲關上:我可能殺了他。
「四年了,」她怒吼道,「四年了,我一直在找那部手稿,而你卻把它毀了?這可真像你,凱勒。捲起我們在愛荷華做的—切,我們在夜課上完成的一切,一甩手全扔掉。你就是這麼對我的嗎?這麼對我們?你是不是把我們也扔進了什麼破壁爐,然後接著過自己的生活?」
「或許我是這樣的。或許這樣對我們倆都是最好的。」
她內心有一種什麼東西鬆動的感覺,一種紐帶散開的感覺。她朝他走去。凱勒反應得很快,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架著她。他們只有幾寸遠;她能聽到他的呼吸,能看見他眼裡克制住的怒火。你個王八蛋。你個膽小鬼。
「我是在保護你,」他說道,聲音就像鞭笞,「相信我,你是不會想讀它的。不會想知道法洛斯在那本書里都幹了些什麼。」
她看著他。「那你呢?」她問道,「你讀了?」
他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點頭。
「是法洛斯的東西嗎?」
「是的。」
憤怒。她又感受到了,舌尖的怒火就像是濃酸。她聽見自己在尖叫,那聲音好像不是她的,那麼原始、恐怖。她又一推搡著他,指甲深深地掐進他掌心的皮膚里。她開口說話時,聲音顯得那麼緊巴、醜陋。「它寫的是什麼,凱勒?或者那又是你的一個秘密?」
一開始他什麼也沒說。樹枝在他身邊抓撓著玻璃窗;他的血液在手腕上突突地跳著,就像一條線索被解開了。他們站在那兒,一起鎖在一種凝固的舞蹈中。他開口說話時,聲音里充滿憐憫。她從前聽見過:那是他們還是學生時談起奧爾迪斯的時候凱勒用過的聲音。
「寫的是我們。」他說。
她眼睛一眨。「我不……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凱勒。」
終於,他轉向她,在他的眼裡她看見了:恐懼,在他的聲音里她聽見了可怕的貫穿其中的恐懼。那手稿使他受了影響。「那是關於這兒,亞歷克絲。關於這棟房子,這些謀殺。那本小說……它就像是一種密室殺人的推理小說。它寫的是一群老朋友聚在一起,然後一個個地被幹掉。一個接一個。」
她瞪著他,試圖找出話來。試圖理解他剛告訴她的話。
對不起,亞歷克絲,我想也許是我讓你們中了他的圈套。
「你是說法洛斯是這一切的幕後指使?」她問道,「法洛斯死了,凱勒。你和我知道得一樣清楚。」
凱勒退縮了。然後他說:「我拿給你看吧。」
一開始她並不讓步。她抓住他,用她能擠出的全身力拉住他。但後來她軟下來了。她一點點地鬆開手,直到他能脫開,揉著她剛才狠命拉著的手掌。我得看,她想,如果我要原諒自己讓他找到了那部手稿,那我就得看看他留下了什麼。
她小心地退開。凱勒轉過身走向房間角落裡的一張小寫字檯。他打開抽屜,拿出一件東西。那是一張發黃的紙。當他把那張紙拿過來給她看時,燈光射到紙上,她看見了那緊密不斷、到處都是劃線的打字機的字。他遠遠地舉著那張紙,彷彿怕被它感染。
「—頁,」他重複道,「剩下的就這麼多。」
他把它放到她身邊的梳妝台上。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亞歷克絲開始讀起來。
他們有九個人。他現在的任務就是把他們都聚在一起。但怎麼聚呢?
這個問題讓他在過去幾個月里傷透了腦筋。他等待著某種特殊提示——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