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夜課·1994年

又到了上夜課的那天,當大家到卡爾弗樓時,他們發現教室是空的。放電視的滑輪架被推到了後面的角落裡,有人在黑板上寫著:不用上課——奧爾迪斯教授暈倒了。

九名學生走出教室,回到夜色中。他們一塊兒走著,風颳得他們的臉火辣辣地疼。校園裡已經安靜下來,從塔樓高層窗戶透出的黃色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四方院里。風呼嘯著穿過校園西面宿舍樓間的走道。有史以來最長的一次沉默籠罩著這一小群人。

還是梅莉莎·李最終打破了沉默。

「那遊戲……」她簡單明了地說道。

「怎麼了?」凱勒問。

「我們應該玩玩。就在這兒,今晚。」

其他人停下了腳步。劉易斯·普萊恩說:「我公確定這是不是個好主意,梅莉莎。」

「我有個朋友在杜孟,」李接著說道,「俄羅斯文學專業的。她說他們周末時仍然在玩程序。那沒什麼的——只是好玩而已。《線圈》我們讀得已經夠多了,至少可以裝扮一下。」她的視線在眾人臉上游移。她很想玩。

「我不太明白,」薩莉·米切爾很快地說道,「那遊戲聽上去……像拉幫結派。」

「別傻了,薩爾。你認為賈斯珀還有其他人可以玩這個遊戲嗎?沒有——只有我們。我們是最棒的。我認為這就是奧爾迪斯那天晚上跟我們說的意思。他是在敦促我們開始我們自己的遊戲。在這個學校里啟動程序。」李不說話了。他們現已走到了菲斯克圖書館前,一盞孤零零的街燈照著他們。

最後丹尼爾·海登開口了,他的聲音在夜色里顯得清晰而響亮:「我一點都不想參與。」他說。然後他便轉身離開了。其他人望著他走遠,積雪隨著他的腳步嘎吱嘎吱地響。當他的身影在四方院遠處只剩下一點時,李說:「還有誰害怕了?」

沒人動。大家都同意了。

二十四小時後,亞歷克絲戴上手套,溜出了房間。她在宿舍樓門口停了一會兒,視線穿過校園,望進不安的黑暗中,多不尋常的一個冬夜啊。月亮上哪兒去了?

她走了出去,呼出的熱氣撲在眼前。她低著頭,只靠直覺前進著,校園裡的每個路口她都爛熟於心。到達目的地她花了三分十七秒。

派對的氣氛已經在慢慢醞釀。阿爾法賽格瑪淘聯誼會的屋裡已擠滿了人,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進起居室,站在壁爐前。有人猛地擠到她身旁,往她的空手裡塞杯酒。酒晃動著差點濺出來,杯子透心的涼。亞歷克絲接過酒杯,喝了一口。音樂響起來了。

她尋找著凱勒。她已經開始習慣在校園裡,在這種隨意的派對尋找他的笑臉。有時她能看見他,有時不能,但她總會去找他,找不到的時候就會覺得失落。

現在搜索到了屋子盡裡邊。一排高高的窗戶正對著寬敞的東院,這兒的黑夜更顯得悸動不安。幾個學生坐在地毯上,玩真心話大冒險。凱勒不在其中。音響里放著的歌——「遺棄的繆斯」的《哭吧寶貝哭吧》—一聲音漸漸消遠,另一首歌取而代之響了起來。

又有人粗魯地從她身邊過。「嘿。」亞歷克絲說道,剛才喝下去的酒仍在她嗓子眼兒里燒著。她抬起頭,但那人已經消失在人群里。

不。沒完全消失。他們留下了點什麼。

一條留言。又是一張彩色紙條掉進她被子里,然後慢慢浮起來,她剛來得及看完,那幾個字就浸濕不見了。

卡爾弗樓。它開始了。

亞歷克絲覺得嗓子發緊。她再次環顧四周,儘管心裡恐懼但還是大笑著。整天的學習已經讓她忘掉了程序,已經和法洛斯一起從腦子裡去除掉了。真正的法洛斯,並非潛台詞里的大量暗示:《線圈》,那本奇怪的書現在已快讀完了,真相就在眼前戲弄她,只是她夠不到而已。

或許你需要再深人些,她對自己說道,或許你需要去奧爾迪斯去過的地方。

亞歷克絲離開房間,又走進凜冽的寒風中。她朝著卡爾弗走去。

那棟樓黑得與夜色難分難解。沒有任何響動。

一開始亞歷克絲一個人都沒看見。剛喝的灑、兄弟會煙霧繚繞的屋子、她的恐懼一股腦地襲來,令她四肢顫抖,雙腿無力。寒冷愈發浸人,沒有月亮的夜晚愈來愈像個無底洞。她懷疑自己會不會是被涮了,這是不是李惡作劇的把戲。那個賤人,她想著——就在那時,她看見一個人影掠過了樓前。有人來了。

弗蘭克·馬斯登出現在她面前,臉上掛著怪怪的笑容。「克萊爾小姐?」他說。

亞歷克絲想笑。在這兒干這個,今晚……真是荒唐。但另一半的她又想這遊戲繼續進行下去,好看看自己能不能玩奧爾迪斯在課堂上提到的遊戲。看自己是否配得上。她記起那天晚上他說的話:關於程序奇怪的是你並不知道自己身在其中,直到你意識到有些東西變了。

「是,先生?」她說進。

「歡迎回到家,親愛的女士。」馬斯登繼續著,就像他平時演戲一樣融入了角色。「歡迎來到……操。」他搖搖頭,掏出一本他帶在身邊的平裝書。那是《線圈》。馬斯登帶了一支小手電筒,他擰開它照著書。終於他說道:「歡迎來到愛荷華的哈姆雷特。有什麼能為你做的嗎?」

亞歷克絲張開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只有一聲女孩的咯吱一笑,弄得馬斯登有點堅持不住,亞歷克絲也羞紅了臉。她記得那場景但卻想不起詞了。細節啊。現在她腦子裡一片空白,就像真空密封罐從裂縫裡漏了氣,一陣恐慌的感覺籠罩了她。她不想拿出書來査,讓馬斯登看出她已經忘光了。那樣你就被淘汰了。而作為一名法洛斯學者,不能融入圈裡,不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那是比死還糟糕的命運。

「看書。」馬斯登悄聲逍,遞過去他的那本,她聞到他呼氣中有威士忌的味道;這只是個遊戲,她告訴自己,不過是為周四晚上的期中考試換換腦子。輕鬆一下而已。她試著放鬆下來。「你的詞。」

亞歷克絲從他手中接過書,打開找到那出場景,然後讀道:「你能告訴我哪——」

「不要讀,」馬斯登說,「那是規則之一。不好意思,亞歷克絲。」

她把書放低,閉上眼睛。「你能帶我看看安瑪麗住哪兒嗎?我有很久沒見過她了。」

馬斯登說:「就在這邊。」

她跟著他。她一邊走著,一邊注意到了點什麼:還有其他人,有些陌生人,有些熟臉孔。十來個賈斯珀的學生,從玫瑰街兩旁經她身邊走過。她看見了劉易斯·普萊恩。「晚上好,夫人。」他含含糊糊地說道,並做出向她脫帽行禮的樣子。

這就是那出場景。完全一樣,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在身邊經過。

法洛斯。他們在模擬,在現實中仿造書里的情節,就在這校園裡。

不知是什麼原因,意識到這點令她十分不安。

亞歷克絲跟著馬斯登繞過卡爾弗樓,經過因覆蓋著雪而顯得發亮的樹。樹枝拍打在她臉上,但她只是走著,很快他們便來到了另一個四方院。在他們前方是特納樓。她知道了,這裡是梅莉莎·李的宿舍樓。學生們都把這叫做「全景」,就是《閃靈》里那家酒店的名字。

進樓後,一陣溫暖。更多的學生在這兒,外校生以及無業游民們。他們有的人在用塑料杯子喝著酒,有的已經喝醉了,跳出了劇本。《線圈》的場景,也就是梅莉莎·李為這遊戲選取的短短四頁的情節,只包含這些的一部分。

有人大聲喊道:「程序到底是他媽的什麼東西?」另外有兩個學生舌頭交織在一起,熱烈地接吻。有人用手提音響放著大門樂隊的歌。《結局》響徹四周。弗蘭克·馬斯登仍在角色里,他有點蹣跚地把亞歷克絲領到樓梯跟前。她跟著他走了上去。

李的房間門半開著,就像法洛斯描述的那樣,屋裡傳來一股濃濃的大麻煙味,和一陣輕柔的不插電音樂聲。亞歷克絲走進去時,她看見李坐在一個包著錫箔的硬紙箱前:「鏡子的場景」,這是《線圈》里較重要的一個情節。奧爾迪斯特彆強調這一節,他和他們一起細緻地過了一遍,並花了很長的時間討論它的主旨和細節。現在她就在這兒了,在這簡單的宿舍房間里,在書頁中間。亞歷克絲的脈搏加快了。

還有其他人在這兒:薩莉·米切爾,邁克爾·坦納,以及凱勒。她看見他時心跳幾乎停止,但她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他們在等她,坐在房間的一側,並沒有在房間里走動——這和法洛斯的原版有些不同,但還得進行下去。他們現在已經走得太遠了。

「亞歷克絲。」有人小聲叫她。是凱勒。他一臉嚴肅的神情使她緩和了下來;她想告訴他別太當真了,這只不過是個遊戲——但那並不對,是吧?既然她已站到這兒,進入了情境,這遊戲變得緊要起來。她有了一種衝動。男孩對她示意。「該你的詞了。」

亞歷克絲把思路拉回情景里的房間。「安瑪麗,」她清脆地說道,「咱們多久沒見了?」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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