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理查德·尤利塞斯·斯巴達上將站在金屬站台的一個角落裡,身體筆挺,表情冷峻,一言不發地看著周圍的場景。10分鐘以前他剛剛到達時,固定在圓屋頂牆面上的這個平台已經出現了某些混亂:救援工人和醫護人員,工程師,穿軍裝的水兵和軍官全都混雜在一起,還有一位歇斯底里、驚慌失措且拒絕離開的科研人員。現在則要平靜得多了。兩名武裝水兵站在人行天橋的邊上,把住了進入站台的入口。一些工程師和維修工人則聚集在已經填補到了針孔裂縫上的鈦合金密封材料的周圍。一位勤雜工人則跪在網格狀的地板上,用一桶水清洗著金屬地板上的血跡。

斯巴達皺著眉頭觀看著這一切。他憎惡缺陷和過失,容不得他們有半點差錯。任何軍工作業里都不應該存在缺陷,哪怕是小的缺陷;賭注如此之高、環境如此危險的這麼一個工程尤其是這樣。研究站是一個高度複雜的系統,是一個相互依存的美輪美奐的網路,就像是人的身體。事實上它整個兒就是工程技術上的一個奇蹟。但只要移去其中的一個關鍵子系統,引起的鏈式反應就會導致每一個子系統的癱瘓。這一來整個身體就會死掉,研究站就會完蛋。

斯巴達的眉頭蹙得更緊了。現實就是,這一切剛才令人不安地幾乎就要發生了。更糟的是,很明顯它是由甚至比過失更為有害的別的因素所引起——人為的因素。

他感覺到視界之外有人在移動。斯巴達轉過身去,看到科羅利斯中校瘦削的身體正從研究站那邊向人行天橋走來。他走到站台邊上時,兩名衛兵馬上為他讓開了道。

科羅利斯走近將軍,向他敬了一個漂亮的軍禮。斯巴達頷首以示回答。科羅利斯有外斜視的毛病:一隻眼睛平視前方時,另一隻眼睛卻斜向一邊。不過這個毛病還算輕微,在他與你面對面時,不論他是否正眼看著你,你都很難弄清他的注意力在哪隻眼珠子上。這一點經證明在審問以及其他場合下都十分管用,因為它會讓人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私下裡,斯巴達並不贊同科羅利斯在保守軍事秘密上的那副一心一意著魔般的勁頭——他不喜歡他的部下有任何強迫性的觀念——可他又不能不承認,這傢伙對軍隊有著狂熱的忠誠。

科羅利斯的胳膊下夾著一個薄薄的白色文件夾。他把文件夾遞給斯巴達。將軍打開夾子,裡面是一張列印紙。

斯巴達沒有看其中的內容就合上了夾子,他回視著科羅利斯。「證實了?」他問。

科羅利斯點點頭。

「意圖也確認啦?」

「是的,」科羅利斯回答。「在那地方出現破裂純屬偶然。」

「好吧。你手下的新人呢?」

「他們幾分鐘內就會趕到。」

「明白了。」斯巴達以打發的神情朝他點了點頭。

中校回身向人行天橋走去,他若有所思地注視了約一分鐘,直到科羅利斯的身影逐漸縮小為研究站入口處的一個小影子,他才把兩眼重新轉回到文件夾上,打開它,瀏覽了一遍頁面上的內容。如果說這上面的東西給他留下了什麼印象,唯一可見的表情就是他咬緊了牙關。

一陣扯高嗓門的說話聲喚醒了沉思中的將軍。他抬起頭,看見被拒絕登上站台的阿舍正在跟衛兵爭論著什麼。阿舍轉臉向著斯巴達,將軍點點頭表示允許他進入。衛兵退到一旁,阿舍一邊走過來,一邊微微喘著粗氣。

「你來這幹什麼,博士?」斯巴達溫和地問道。

「我來找你。」

「我就知道你會來。」

「你沒有給我回電話或郵件。」

「我太忙了,」斯巴達說,「有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處理。」

「我找你的事也很重要。我們的調查人報告了他在格里姆伍德古堡修道院的圖書館裡找到的東西。你讀過報告了嗎?」

斯巴達在把目光移回到首席科學家身上之前,轉過去看了一下正在封堵裂縫的工程師們。「我大略看了一下。」

「那你就知道我要找你談什麼了。」

「坦率地說,博士,我有點驚訝。對一位搞科學的人來說,你似乎有些太過輕信了。整個這件事很可能是想像出來的。你知道那時的人們有多麼迷信:有關魔鬼的古老的記敘,巫術,海怪,還有其他數不清的荒唐的想法。即使那上面所說的都是真實的,也沒有理由認為那些記敘與我們在這兒所關心的東西有任何關係。」

「如果你讀了那文獻的話,你就會看到它們之間的相似之處。」平常十分冷靜沉著的阿舍,這會兒表現得相當激動。「這兩者當然有可能是沒有關聯的。可是無論如何,它卻強調了慢下來的必要。我們應該多了解一下接下來這兒會發生什麼。」

「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把它揭示出來。我們已經了解了很多,也發現了很多——你們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是的,看看它的結果吧。健康人中出現了數量多得驚人的患者。沒有情緒病史的人卻發起了精神病。」

「你已經找了人來處理這個問題。他正在乾的是啥?」

阿舍走近了一步。「他在捆著手做事。因為你還不允許他進入下面幾層去。那才是真正發生故事的地方。」

斯巴達冷淡地笑了笑。「我們已經做得夠可以了。安全問題是頭等重要的。彼得·克蘭是一個不可靠的人。」

「他的危險性遠不及——」

但是斯巴達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阿舍退後一步,順著斯巴達的目光望去。又一個人走上了站台:這是一位身體強健,皮膚曬得黝黑,隨身帶著帆布露營用具,身穿暗色調軍隊雜役工作服的人,他鐵灰色的頭髮剪得非常短。他一瞥見斯巴達將軍,就走上前來,利落地敬了一個禮。

「上士沃本按命令前來報到,閣下,」他說。

「你的人在哪裡,上士?」斯巴達問。

「在加壓複合體的外面等著。」

「那你就回到他們中間去。我會讓科羅利斯中校帶你們到崗位上去。」

「是,閣下。」在敬了又一個軍禮後,軍士轉過身去。

斯巴達轉過來對阿舍說,「我會好好考慮你的請求。」

阿舍還停留在剛才短暫中斷談話導致的沉默中,他先是盯著那位陌生人的臉,然後又看了看他服裝上的徽章,現在他把目光又轉向了斯巴達。「那人是誰?」

「你肯定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是上士沃本。」

「還需要更多的軍人?一定是什麼地方出錯了。」

斯巴達搖搖頭。「沒有出錯。他們是應科羅利斯中校的請求派到這來的,直接受科羅利斯中校指揮。他認為有必要增加更多的人力來加強安全戒備。」

阿舍的臉色陰鬱下來。「額外分派人員需要共同作出決定,將軍。要由我們協商來作出。從徽章上看,那人是個——」

「這不是民主政治,博士。在涉及研究站的安全時它不是。而此時此刻,安全似乎就處在危險之中。」然後,斯巴達向位於站台那頭角落裡的那群工程師們詭秘地點了點頭。

阿舍朝他們的方向轉過身去。「裂口的情況怎麼樣?」

「如你所看到的,被成功堵住了。上面派了一艘潛艇下來,以對圓屋頂的外面進行修補。現在用的密封材料是臨時性的,以後再換上製造好的更持久的材料。那需要花些時間。受影響的區域大約有4英尺長。」

阿舍皺起了眉頭。「4英尺?因為一個針孔?」

「是的。就只有一個針孔。不過那不是其用意所在。」

阿舍沉默了一會,以領悟其中的含義。「我無法確信我是否聽明白了。」

斯巴達又朝那些工程師們點了點頭,「你看見那個發生破裂的防水艙壁了吧?它就正對著氣壓過渡艙的控制室,控制室里裝有控制艙門開啟的電磁裝置。在我們的緊急搶險隊員封堵那個裂口時,他們發現在針孔到控制室之間,有一道3英尺長的切口。」

「一道切口,」阿舍緩慢地重複道。

「就在這,沿著圓屋頂的內側。我們相信它是被攜帶型激光切割機切開的——詳細的分析還在進行之中。這道切口危及了整個防水艙壁的完整性。即使是瞬間壓力所導致的衝擊,例如『大桶』入塢時產生的碰撞,都可能使它在任何時候出事。幸運的是,那個激光切口存在缺陷——有的地方切得深有的地方切得淺,所以才只出現了針孔狀的裂口。如果那切口切得很好,針孔就會沿著防水艙壁一直擴展到氣壓過渡艙控制室里……」

「使艙門突然炸開,」阿舍喃喃道,「引起大面積的外殼破裂。」

「致命的外殼破裂。」

「你剛才說的這道切口,你的意思是它不是一起事故?那是故意的——蓄意破壞的行為?」

有一會兒,斯巴達將軍沒有馬上回答。然後,他兩眼直視著阿舍,慢慢地舉起食指,豎在了他的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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