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爾馬羅 二 鄉下人的記憶力抵得上船長的學問

舢板里的乾糧並不是沒有用的。

兩個逃命的人被迫兜了許多大圈子,花了三十六小時才到達海岸。他們在海上過了一夜;那是很好的一個夜晚,可惜月光太亮了點,對逃亡的人很不利。

他們不得不先離開法國海岸,駛出大海,向澤西那邊划去。

他們聽見了正在沉沒的軍艦的最後的炮聲,就像聽見一隻在森林裡被獵人殺死的獅子最後的吼聲一樣。然後,靜寂籠罩著海面。

這隻克萊摩爾號軍艦像復仇號軍艦一樣沉沒了;可是光榮榜上沒有它的名字。一個反叛祖國的人從來不能稱為英雄。

阿爾馬羅是一個令人驚異的水手。他的靈巧和智慧簡直是奇蹟;他在亂礁,波浪和敵人的偵察中臨時找出一條航路來真是一種傑作。風已經緩和了,海也平靜了。

阿爾馬羅避開明基葉的尾礁,繞著群牛礁走,在那裡躲避,目的是駛進北邊一個在低潮時才出現的小海灣里休息幾個鐘頭,然後他繼續向南行駛,設法從格朗威勒和肖賽群島偷渡過去,沒有被肖賽的監視哨發覺,也沒有被格朗威勒的監視哨發覺。他划進了聖米歇爾山海灣,這是很大膽的舉動,因為這裡離巡洋艦隊駐紮的地方康加勒很近。

第二天傍晚時分,日落前約一小時,他把聖米歇爾山留在後面,駛到一個海灘上登陸,這個海灘經常闃無人跡,因為這裡很危險,人會陷進沙裡面去。

幸喜當時潮水很高。

阿爾馬羅儘可能把小艇駛進去,試了試沙灘,覺得很結實,就把舢板靠在沙灘上,自己跳了下來。

老頭跟著他跨過船舷,向周圍仔細察看。

「爵爺,」阿爾馬羅說,「我們是在庫埃農河 的河口上。船的右邊是博瓦爾,左邊是雨依納。我們前面的鐘樓是阿德馮。」

老頭彎下身子,從船里拿起一塊餅乾來放在衣袋裡,對阿爾馬羅說:

「把其餘的拿著。」

阿爾馬羅把剩下的肉和餅乾都放進袋子里,把袋子搭在肩膀上。做完以後,他說:

「爵爺,是我帶路呢,還是跟著你走?」

「不要你帶路,也不要跟著我走。」

阿爾馬羅很驚愕地望著老頭。

老頭繼續說:

「阿爾馬羅,我們要分手了。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麼用處。一千個人才能在一起,否則就只能單獨一個人。」

他停了一下,從一個衣袋裡摸出一條綠色的打結的綬帶來,樣子很像一種徽章,中間用金線綉著一朵百合花。他繼續說:

「你識字嗎?」

「不。」

「很好。一個識字的人反而麻煩。你的記性好嗎?」

「好的。」

「很好。聽著,阿爾馬羅。你向右邊走,我向左邊走。我要向富耶爾那邊走去,你要向巴祖熱那邊走去。留著你的袋子,因為這樣你看起來才像一個庄稼人。把你的武器藏起來。到矮樹籬笆里砍一根丫枝做棍子。現在裸麥長得很高,你要在麥田裡爬著走。你要在圍牆後面溜過去。你要跨過木欄以便從田野中間走過。遠遠地避開過路的人。不要走大路,不要過橋。不要走進篷托松。哦!你一定要渡過庫埃農河。你用什麼方法過去。」

「游泳。」

「很好。那裡還有一處淺灘。你知道在哪兒嗎?」

「在昂西和維爾-維埃爾之間。」

「很好。你真是個本地人。」

「可是天快黑了。爵爺在哪兒睡覺?」

「我會照顧我自己。你呢,你在哪兒睡覺?」

「有許多枯樹洞可以睡覺。我在當水手以前本來是個庄稼人。」

「扔掉你的水手帽,它會暴露你的身份的。你可以在隨便什麼地方弄到一頂庄稼人的帽子。」

「哦!到處都可以弄到一頂風帽。我遇到的第一個漁夫就會把他的風帽賣給我。」

「很好。現在,聽著。你熟悉那些森林嗎?」

「所有的森林我都熟悉。」

「包括整個地區的森林嗎?」

「從奴阿慕提葉到賴伐爾全部。」

「你連它們的名字都知道嗎?」

「我熟悉這些森林,我知道它們的名字,我一切都知道。」

「你什麼都不會忘記嗎?」

「什麼都不會。」

「很好。現在,注意。你每天能走多少里 ?」

「十里,十五里,十八里。必要時二十里。」

「會有這種必要的。我現在對你說的話,你不要漏掉一個字。你要到聖奧班森林去。」

「靠近朗巴勒的嗎?」

「對的。在聖里爾和普萊德里克之間的窪地的邊沿上有一棵粗大的栗樹。你到那裡停下來。你不會看見任何人的。」

「這並不是說真的沒有人在那裡。我知道的。」

「你就打一個呼哨。 你會嗎?」

阿爾馬羅鼓起雙頰,轉過去向著海,發出梟鳥的「胡——胡」聲來。

這聲音彷彿是從深沉的黑夜裡發出來的。的確像梟鳴,而且也很凄慘。

「好的,」老頭說,「你是我們的人。」

他把綠綬帶交給阿爾馬羅。

「這就是我的統帥綬帶。你拿著。到現在為止,還不能夠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名字,這是很重要的。可是這條綬帶就夠了。上面的百合花是皇后在塔堡監獄裡親手繡的。」

阿爾馬羅跪下一隻腳。他哆嗦著接過那條綉著百合花的綬帶,把嘴唇湊上去;忽然又停下來,彷彿這樣的一吻會使他害怕似的。

「我可以嗎?」他問。

「可以的,既然你可以吻十字架。」

阿爾馬羅吻了吻那朵百合花。

「起來。」老頭說。

阿爾馬羅站起來把綬帶放在懷裡。

老頭繼續說:

「仔細聽我說。這就是我的口令:『起來叛變,絕不饒恕。』因此,在聖奧班森林的邊界上你打呼哨。你一連打三次。到第三次你就會看見一個人從地里走出來。」

「從樹洞下面走出來。我知道的。」

「這個人就是普朗舍諾,人家叫他做『國王的心』。你把這條綬帶給他看。他就懂得了。然後你自己找路到阿斯蒂野樹林去;你會找到一個諢名叫慕斯開東的跛子,他是從來不饒恕任何人的。你對他說我愛他,叫他發動他的所有教區行動起來。然後你到離普洛厄苗爾一里路的庫哀朋樹林里去。你做一次梟鳥的叫聲,就有一個人從洞里鑽出來;他是蒂奧先生,普羅厄苗爾的裁判官,他曾經是所謂立憲會議里的一分子,不過是屬於好的一邊。你叫他把庫哀朋城堡武裝起來,這城堡是屬於逃亡的蓋爾侯爵的。那地方有山坳,有小樹林,有高低不平的地面,是一個好地方。蒂奧先生是一個正直和聰明的人。然後你到聖-烏昂-來-突瓦去,你把話告訴讓·舒昂 ,這人在我的心目中是一個真正的領袖。然後你再到安格羅斯城樹林,你在那兒可以看見人家稱他為聖馬丁的吉泰爾,你叫他留心一個叫做庫美尼爾的人,這人是古比·德·普雷芬老頭的女婿,阿讓唐地方的雅各賓黨人的領袖。把這些都記住。我什麼都不寫下來,因為什麼都不應該寫。拉·盧亞利寫了一張名單;結果壞了事。然後你再到紅火森林,那個能夠撐著一根長竿跳過山坳的米埃列特就在那裡。」

「這種長竿叫做跳竿。」

「你會用嗎?」

「難道我不是一個布列塔尼人,也不是一個庄稼人嗎?跳竿就是我們的老朋友。有了它,我們的四肢彷彿都伸長了一樣。」

「換句話說,有了它,敵人就變得矮小,路也變短了。真是好工具。」

「有一次,拿著我的跳竿,我曾經抵抗過三個拿著軍刀的稅警。」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十年前的事。」

「在國王的統治下嗎?」

「當然是啊。」

「那麼你在國王的統治下打過仗了。」

「當然是的。」

「打誰呀?」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當時是個私鹽販子。」

「很好。」

「人家說,這就是反對鹽稅。反對鹽稅就是反對王上嗎?」

「是的。不是。可是你也不必要懂得這些。」

「請爵爺寬恕我提了這麼一個問題。」

「我們繼續剛才的談話吧。你認得拉·圖爾格城堡嗎?」

「我怎會不認得拉·圖爾格城堡?我就是那裡的人。」

「怎麼?」

「當然了,因為我家就在巴利尼。」

「不錯,拉·圖爾格就在巴利尼附近。」

「問我認不認得拉·圖爾格!這個圓形大城堡就是我的領主的祖傳城堡!城堡裡面新房子和舊房子中間隔著一扇大鐵門,連大炮也打不開這扇鐵門。新房子里藏著一本關於聖巴托羅繆 的有名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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