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的男人 第二章

「坦白地說,殯葬業是一個隱形成長的產業。以日本國內來說,一年的死亡人數大約是一百一十萬人,而且預計這個數字未來會以每年百分之二左右的幅度增加。因為這樣,目前投入這個產業的新公司源源不絕。」日下部以無動於衷的冷靜語氣說道。

「原來如此。不少產業因為生育率低的關係逐漸衰退,只有殯葬業卻隨著老年人口增加而興盛起來。」律師青砥純子提心弔膽地附和。

「沒錯,新日本殯儀社其實有一段時間也傳出經營上面臨危機,但這幾年持續增加營收、獲益,未來還準備上市。目前既有的股份之中,有九成都由創辦人大石滿壽男社長持有,在他過世之後預計由遠房外甥,也就是池端誠一全數繼承,唯一的問題就出在遺囑。」

「你剛才說這是把現場布置成密室的原因吧?」

光從「戰鬥司法代書」這個封號,就能了解他平常那股動不動就和人吵起來的氣勢,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雙眼充血的關係,看起來更是兇狠。

「是的,兇手的目的就是要賦予那封『遺書』正當性。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一點。」

日下部粗魯地打著方向盤,一邊這麼回答。他開起車來橫衝直撞,坐在副駕駛座感覺像是丟了半條命。接近老古董車款的這輛日產藍鳥,也到處留下碰撞、摩擦的痕迹,而且幾乎都只用膠布貼上,敷衍了事。

「但話說回來,目前看來似乎缺乏他殺的證據……」

純子再次感到後悔,不該坐在車禍時死傷率最高的副駕駛座。不知道后座的榎本徑和田代芙美子是怎麼想的。

「如果真是自殺的話,實在有太多讓人納悶的地方了呀。最可疑的還是那封『遺書』。」

日下部直瞪著純子。純子真想對他大喊:「拜託你開車的時候看前面啦!」

「你知道嗎?我接到大石社長的委託,說要重新擬一份遺囑,都已經準備好了呢。」

幸好日下部宛如老鷹般的視線又轉回去直視前方。

「大石社長上次也是找我的事務所訂立公證遺囑,他應該很了解整個流程。我猜他這次會把自己關在別墅里,也是為了深思熟慮該把遺產留給誰吧?結果,在他遺體旁邊居然留下了那封自書遺囑。」

「我可以提個問題嗎?」后座傳來榎本的聲音。

「我是個鎖匠,對法律知識不太了解,不過我想先弄清楚,案發現場是密室的說法到底有幾分證據。那兩份遺囑差別在哪裡?」

榎本的專業號稱是防盜顧問。以往純子在這一類的案子上——遇到密室時,都會去問問他的意見,但另一方面純子也高度懷疑,榎本真正的專業並非防盜,而是竊盜。

「遺囑分為公證遺囑、從公證遺囑演變出來的密封遺囑,以及自書遺囑,一共三種。我們司法代書建議的當然還是公證遺囑。公證遺囑需要有兩位證人見證,但內容由當事人口述就行了。立好的遺囑還可以安全地保存在公證機構,不用害怕失效。」

「也有公證遺囑失效的判例啦。」

在律師職業病的驅使下,純子一不小心就說了不該說的話。

「那是因為實際上並不是由當事人口述的狀況吧?我們事務所才不會這麼亂來!」

日下部憤慨地說道。光是說說還沒關係,不知道他是不是一氣起來就露出以前當流氓的本性,惡狠狠地瞪著純子。

「這樣很危險哪,麻煩你開車時眼睛看前面!」

純子終於再也忍不住地脫口而出,日下部也乖乖聽話。

「另一方面,自書遺囑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樣,必須由當事人親筆立下才行。機器打字等一概不被認可,除了全文都得親筆書寫之外,沒有加註日期也不具效力,風險很高。而且就算滿足一切要素,還得委託筆跡專家來鑒定是不是當事人親筆寫下的,經常導致日後引起紛爭。」

「原來是這樣啊。你認為既然都特地做好準備,要立公證遺囑了,根本不必刻意又立一份不保險的自書遺囑,對吧?」

「就是這樣。」日下部滿意地用力點點頭。

「大石社長因為生病的關係,手已經抖得很厲害了。在這種狀態下,根本沒理由勉強自己立下必須全文親筆書寫的自書遺囑吧?」

「不過,如果情況是這樣呢?大石社長到別墅之後疼痛才突然惡化,讓他下定決心自殺。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遺產跟公司接班人,可是身體實在痛到讓他再也無法忍受,也沒氣力下山訂立公證遺囑了,所以決定用盡最後一口氣,親筆寫下遺書。」

聽到純子的反駁,日下部揚起一側嘴角笑著回答:「不可能啦。從那份遺囑的內容看來,壓根就沒有另外再寫的必要。」

「什麼意思?」

「留下來的那封自書遺囑內容,其實跟大石社長之前立下的公證遺囑幾乎沒有差別。兩份遺囑都只交代要把所有財產贈與池端誠一……大石社長之前很欣賞池端專務的能力,他曾說過為了讓公司繼續下去,手上持有的股份最好盡量不要分散。」

純子沉默不語。若是這樣,大石社長的行為的確有太多令人不解之處。反過來說,如果那份自書遺囑是偽造的,就說得通了。捏造這份新遺囑的人,並不確定原先那份遺囑的內容,反正就算內容完全重複,也不影響繼承的效力。

「大石社長原本打算重新擬一份內容完全不同的全新遺囑嗎?」

「事實上,我曾私底下聽到大石社長有這種想法。他這陣子好像對池端專務的人品開始存有重大質疑。倒沒有明確的證據啦,只是社長甚至懷疑池端專務盜領公司的資金。所以,社長想重新擬一份遺囑,不再把所有財產全數贈予池端專務,而改成將股份分散留給幾位重要幹部跟員工……」

「……留下的那份遺囑,是社長的筆跡嗎?」

「就是這一點很微妙呀。乍看之下確實像大石社長的筆記,不過,只要是長年待在社長身邊的人,應該有辦法模仿吧?況且,我剛才也說過,社長因為生病,手抖的很厲害。目前已經送去鑒定筆記,但我想就算質疑,也很難百分之百判定是偽造的吧。」

日下部明明正在開車,卻轉過頭直盯著榎本的雙眼。純子差點忍不住尖叫。

「我猜,正因為這樣,兇手才要把現場布置成密室。在密室里同時發現自殺的遺體和遺書——這麼一來,就能有力地推斷遺書是由本人寫下的了。」

日下部轉回頭向前,發出野獸般的聲音低喃:「我最不能原諒自己的就是徹底被那個混蛋利用了!那傢伙刻意讓我發現大石社長的遺體和遺書——我被設計當證人啦。我真是太大意了……算啦,總之這筆帳我一定要討回來。」

日下部除了司法代書原本的業務——製作登記或信託等文件之外,還經常涉足只有律師才能處理的一些高爭議性的法律案件及交涉談判,惡名昭彰。這種行為明顯違反了律師法。不過跟他接觸過的律師卻從來沒人檢舉過他,可能是因為日下部的行為都發自於單純的正義感吧。看他挺身和作惡的地下錢莊、高利貸吸血鬼周旋,救助那些負債纍纍的可憐人,那副摸樣也引起純子大大的共鳴。

「但是,老實說我已經束手無策了。我完全看不出來那小子用了什麼手法,所以才找青砥律師商量。無論如何都要揭發那小子的罪行,提出刑事訴訟。」

本人跟案件沒有直接利害關係,而是以司法代書顧問的個人身份來委託律師,這倒是相當罕見的案例。話說回來,揪出真兇的話就能伸張正義,加上委託人確實會支付費用的話,純子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不過,為什麼會找上我呢?你應該認識不少律師吧?」

純子跟日下部沒什麼特殊交情,甚至有一陣子再某個案件中還因為對方當事人日下部誇張的違法行為,讓兩人的關係變得非常緊張。

「要說經手過多起密室案件的刑事律師,除了青砥律師之外我還想不到其他人。」

純子內心有些尷尬,因為並非所有謎團都是她自己解開的,但表面上還是連大氣也不吭一聲。

「……總之,在看到案發現場之前都很難說啦。」

一切都靠后座的榎本,看看那雙小偷的眼睛能不能看穿兇手的伎倆。

日產藍鳥在別墅前停了下來,四周沒有其他車輛。

「可以麻煩打開玄關大門嗎?」日下部對田代芙美子這麼說。

「好的……不過,這麼做好嗎?」田代芙美子不安地反問。

「田代小姐,等到池端當上社長,你也會被開除喔。得快點趁現在揪出他做的好事。」

等一下!純子心中響起警鈴。

「日下部先生,你確實已經取得進入別墅的許可了嗎?」

「當然。」日下部回答時沒正視純子。

「真的嗎?既然都來到了這裡,我實在不想說這種話,但如果這是非法入侵,我們可不要當共犯。」純子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

「不用擔心。這棟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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