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第十七節

第三次衝鋒失敗以後,休伊負了傷。他的二百人連隊,能開槍的只有一半了。他的目標是安波茶高地。他記不住很長的日語假名,因為他喜歡吃「銀河和寶貝露絲」牌巧克力夾心糖,索性叫它「巧克力糖高地」。雖然在某些海島戰役中,已經有人用過這個命名,他也不在乎。

休伊氣憤得紅鼻子更偏了,灰色的眼睛更小了,起皺的眼瞼象麵包上的一圈黃油包圍著小眼睛。嚴峻的局面和嚴重的傷亡挫傷了他的熱情。

休伊不象奧勃萊恩或惠特尼那樣熱衷於追求榮譽,他是個很實際的下級軍官。柏林打得如何與他的「巧克力高地」無關,他只想多殺些日本鬼子。

休伊對日本軍人有一種職業上的尊敬。這並不妨礙他和伙件們一起咒罵「黃猴子」、「豬玀」、「玩弄詭計的小王八蛋」。他在瓜島的安德森嶺打過防禦戰,又在貝蒂歐日軍地下工事里呆過。他知道防禦者比進攻者享有的優勢,蔑視決不會帶來勝利,反而會流更多的血。

由於及時卧倒,一枚日軍手榴彈在離他三碼的地方爆炸,使他只患了輕度的「炮彈震蕩症」,腦子嗡嗡響了好久。他很害怕,擔心塔拉瓦受的腦損傷會重犯。

結果還好,他伸伸胳膊和腿,手腳都聽使喚。他祈禱上蒼幫助他拿下安波茶山。

安波茶山在大名高地東北方約半英里處,海拔只有七百英尺(230米),守敵是日軍第三十二聯隊。它與大名高地又為犄角,正好拱衛著一英里縱深後面的古城首里。日軍牛島滿中將把第三十二軍的司令部設在首里,軍屬遠程炮群密切地支援著安波茶山和大名高地。

奧勃萊恩團長來看望休伊的連隊。季節風引起連綿不絕的降雨把沖繩簡陋的道路網全毀了。洋面上颱風頻繁,白沙海灘到處是被吹翻的艦艇殘骸。車輛陷到泥里,卡車沒到車幫,吉普連頂也淹了。155毫米長湯姆陷在泥路上,拖拉機去拖,連自己也陷沒了。白沙灘頭到安波茶山僅九英里,卻要用飛機來空投補給品。日本人的電台天天喊「神風」。結果召來一場妖雨。

「喂,休伊,我能為你做點兒什麼?」團長問連長。

「謝謝。天氣糟透了。我一直在想塔拉瓦那一仗,無論如何,我們得設法潛入敵人的坑道網裡。每次炮擊,他們都躲到安全的地方,他們算準了我們攻上陣地後躲在哪裡,然後就是一頓手榴彈。」休伊晃晃負傷的左手掌,痛得鑽心。

奧勃萊恩上校見他左手全包紮起來,對他說:「我說萊頓,你負傷了。跟我撤到後面去,對你來講,戰爭已經結束了。」

「不,先生。我在美國國內養了一年半,白白胖胖,可不是為了擦點兒皮就再回去。我在巧克力山丟掉的東西,還要在這裡找補回來。說正經的,團長,我倒是有一個主意。」

奧勃萊恩的眼睛亮起來。他在瓜島就聽到過休伊的美名,後來又在美國報紙上讀了這個上尉的傳奇報道。看來,他要來了一位優秀的前線軍官。

休伊的指揮部設在半山上一個坑道里,洞口挖了排水溝,裡面挺乾燥。他這裡的士兵都準備了幾雙襪子和乾燥的軍靴,沒有一個人得「戰壕腳」。休伊是有經驗的老兵,索羅門群島的雨比沖繩大,他在壞天氣里成功地保持了部隊的士氣。

休伊指著堆在炮彈箱蓋上的安波茶山的模型對奧勃萊恩說,「長官,我碰上了一點兒小運氣。不過,未經證實之前,我們先持懷疑為好。日本鬼子很狡猾,他們的供詞也許要反過來理解。」

「嗨,萊頓,講給我聽聽,我早就知道你有辦法。」

「長官,」休伊老老實實,沒有拿腔拿調:「大前天夜裡我帶了一個班去側翼巡邏,你知道,在我的連和陸戰六師的防地之間有幾條山谷,常常有日軍小部隊滲透,很討厭。

「我們一共十八條漢子,輕裝,全是湯姆槍、刺刀和手榴彈,準備伏擊一下日本人,弄得利索,抓個把俘虜也說不定。我們挑了段廢戰壕潛伏下來,足足挨了半夜,除了被蚊子叮腫了臉。他媽的,連個鬼也沒碰上。

「我揮手下令撤退。我們走得很小心,也許日本兵在打我們的埋伏,長官,我們都打過『瞭望台』戰役,日本人很善於耍這種把戲。

「經過一段干河谷的時候,我聽到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很象人語。我招呼部下一問,誰也沒聽見。見鬼了,會不會是我的腦損傷又犯病了?我沒把握,但讓大家蹲在草叢裡等一會兒。咳,聲音又響了起來,他媽的,是一個女人說話的嚶嚶聲,媽的,這回大部分人都聽見了。」

休伊在馬燈燈光下做了一個猥褻的表神,聲音也提高了:「在沖繩登陸以後,雖說也見過一些女人,但那都是半人半鬼的白髮老嫗,正兒八經的大姑娘聽說都參加了『婦女敢死隊』和『鐵血勤皇隊』,俺們還沒見過。可是這一回,聽聲音確實是貨真價實的姑娘腔。大家的興趣提高了八度,在我指揮下悄悄地包圍了河谷陡岸上的一個洞口。洞口四周被草蓋住,很隱蔽,但聲音是從那裡傳出來的。我一聲呼哨,夥計們一下於衝進洞里,所有的手電筒一下子全打開了。嗨,我就是在百老匯看戲也沒有這麼來神過。」

連奧勃萊恩也被吸引得興趣高漲。

「我們看到一男一女,他螞的,渾身一絲不掛,正在干那件事。」休伊淫猥地繼續說。「我們突然出現,把他們嚇呆了,連動也不敢動,我們就這樣拿槍逼著,里里外外看了個夠。後來,連里一個叫泰勒的士兵說:『連長,這事就我們幾個人知道。弟兄們打安波茶死得夠摻啦,說不定明天我們中間誰就活不成。就算活下來,沖繩大著哪,下一個高地下一條山谷也會要我們的命。依我說,我們幹掉這男的——哦,他還是一名日本軍官,然後把這姑娘給輪了。明天死也快快活活。怎麼樣,我來打死軍官,你先上,當官的優先。』」

休伊笑笑,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使人摸不透他的心事。

「說真的,我當時幾乎脫口而出『Yes』。我的士兵都是好樣兒的,我才不會為一個日本女人挫傷他們的積極性呢。倒是泰勒二等兵的話提醒了我,我翻看了地上的軍裝,沒想到那小子竟然是一個少尉。戰鬥如此激烈,還不忘過娘兒們的癮。我不知怎的靈機一動,說:『且慢,這軍官很重要,我們先饒了他,姑娘也別動,以後有的是。我有可靠情報:沖繩師範學校、縣立中學等十五所學校的男女學生都被編入了鐵血勤皇隊參戰。其中有沖繩第一、二、三女子中學的許多姑娘。機會很多,先不必著急。不論男女老少,只要對我軍開槍,一律按敵兵對待,怎麼來由你們,我權當沒看見。但這個軍官和女人得給我留下來。』說罷,我搜了軍官的衣服,摘下武器以後,又讓他穿上了。我還讓姑娘也穿上衣服,她果然是鐵血隊員,衣襟上別了一枚白色菊花徽章。泰勒二等兵以為我要一人獨享那女人,好一頓罵我。我只裝漢聽見。」

這時候,休伊無表情的臉上露出罕見的得意神色,接下去講的故事越發令人難以置信。

「說實在的,那妞兒真漂亮,在洞里把我們一夥丘八撩撥得人人心動。我把他們都帶回駐地。別看我是個粗人,我看出那少尉和女人是一對戀人。他們大概情知不久就要戰死,就在山洞裡盡享魚水之情,還帶了酒和食物。我問少尉叫什麼名字,他說他叫中村,是三十二聯隊的一個機槍中隊長。那女人是篤志的護士新川喜智子,才十九歲,難怪人人眼饞。我問少尉是否真愛姑娘,是否打算娶喜智子,他連聲說『是』。他沒有日本軍官的武士道精神,喜智子對他來講比什麼都重要。我讓連里的事務長搞了一桌酒席,又找來團里的隨軍牧師謝潑德為他倆主持了一場基督教式的婚禮。找了《聖經》,還找了一位美籍日本人『二世』隨軍護士伺候新娘。婚禮在一片松林中舉行,相當隆重,富於人情味,還有的士兵哭了起來。他們也想到了未婚妻和國內。後來,我領中村和喜智子參觀了傷兵醫院,看了準備埋葬的我們連的士兵屍體。我對中村說:『先生,該辦的好事俺都為你們辦了。你看看,我們的人在安波茶死了好多,又傷了好多。他們都是象你一樣年輕聰明的官兵,現在,他們卻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妻子和未婚妻了。負傷的人討不上老婆,不得不在輪椅或床上度過凄涼的後半生。美國對日本沒有仇恨,是日本先偷襲了珍珠港。沖繩已經被我們圍得象汽油桶,我軍的大炮和坦克你也都看見了。你應該為我們做點兒好事。這樣,我們的人和你們的人都會少死很多,他們就可以回家去同未婚妻結婚,這樣不好嗎?我們對待他們同對待你一樣。』」

「中村少尉一下子跪到我面前,流著眼淚說:『長官,我一定儘力。』」

「於是,一份詳詳細細的安波茶山地工事體系平面圖送到我面前,喏,就是它。我已經按這圖把所有的火力點都複製到沙盤上了。我們有了一個特洛伊木馬,有了一個瑪塔·哈麗 。長官先生,當我看到這個模型的時候,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我如果守安波茶,足夠打上一年。」

奧勃萊恩上校拍拍休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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