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第十六節

「你好,貝克。見到你真高興。」

「嗨!查爾斯,我還當你已經上了天國呢?」

惠特尼上校和奧勃萊恩上校緊緊擁抱在一起,緊得幾乎勒斷對方的肋骨。自從瓜達爾·卡納爾島上分手以後,他們就一直沒見過面。

瘦小的奧勃萊恩和當年在隆加岬的時候一樣,軍裝上沾滿了泥漿,鼻子上貼著橡皮膏,蓬頭垢面,眼睛裡布滿血絲,鬍子也很久沒颳了。

記得惠特尼初登瓜島的時候乾乾淨淨,這回在沖繩可大不如前了。軍裝被撕成條條,膝蓋、臂肘的地方全爛了。一塊迫擊炮彈片打入他的右腿,和塔拉瓦負傷的那條腳正好對稱。惠特尼人顯得更瘦了,臉上的傷疤更突出了。但是他仍然生氣勃勃,眼睛放射著熱烈的光彩。

惠特尼和奧勃萊恩在沖繩相遇,代表了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太平洋上經歷的艱苦而豪邁的里程。陸戰隊的戰鬥和其他軍兵種的戰鬥匯和在一起,贏得了這場世界大戰。作為這種團結的象徵,在羅斯福海德公園葬禮中,棺木的四周圍著四堵方正的入牆:西點軍校學員、士兵、水兵和海軍陸戰隊員。他們系的綬帶上分別寫著:卡西諾 、波斯灣、所羅門槽海、諾曼底、萊特灣、邁澤茲·埃爾·巴布 、中途島、普洛耶什蒂、琉黃島和「駝峰」 。

他們中間少了一個人,他應該佩帶寫著「沖繩」的綬帶。

沖繩還沒有打下來,而且勝利遙遙無期。

惠特尼上校和奧勃萊恩上校沒有時間敘家常,他們只好匆匆說幾句,拍拍肩膀,互相在地圖上划出自己戰線的範圍。不到五分鐘就分手了。沖繩南方戰線風雨如晦,局勢惡化,誰都不敢抱樂觀情緒。第七步兵師傷亡三分之一以後,暫時撤出戰線。它空出來的位置迫使第二十七師東移。在二十七師的戰線上,一下子投入了兩個精銳的海軍陸戰師:一師和六師。現在,不存在誰打仗誰休整了。一切行動的目的,就是攻下整個沖繩島。

面對著美軍的日軍防線,從西海岸到東海岸共長十公里,大部分都是海拔標高不大的小山丘,上面長滿了松樹、絲柏、杉樹、灌木和蒿草,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防禦工事。實際上,山丘下面地道縱橫、蓋溝交錯、有的坑道深達二三十米,任何炮彈也揭不開它的頂蓋。日軍已經摸熟了美軍的戰術,他們修了良好的防炮洞,毫不在乎美軍鋪天蓋地的炮擊。由於雙方距離太近,艦炮也發揮不出威力來。等美軍發起衝鋒,隱蔽在坑道中的各種口徑火炮都推出來,按領先精確測定的距離實施毀滅性的射擊,往往把陣地前沿打成一片火海。每次攻擊幾乎都重複同一個步驟,美軍的炮火傷不著敵人,敵人的炮火卻屠殺著美國士兵。

因為日軍躲在地面下,躲在用了一年多時間修築好的坑道工事里。美軍在地面上,剛剛踏上一塊陌生的海島。

日軍第三十二軍在防線上部署了兩個師。東邊是二十四師團,中間是六十二師團,西邊為四十四混成旅,都是清一色的關東軍部隊。沖繩島上的日軍大炮多得出奇,遠遠超出了一個軍的擁有量。日軍沉著冷靜,恪守唯一的戰術原則——儘可能地迫使美軍大出血。

惠特尼團隊進攻的目標是大名高地。在牧港和那霸之間有一條安謝河,安謝河彎曲最多的一段峽谷叫大名峽谷,在峽谷的北岸有一片森林茂密的高原——大名高地。由於日軍的固守,二十七步兵師的一個團傷亡慘重,不得不認輸,把陣地交給了惠特尼上校。由於陸戰六師的二十二團團長在八重岳戰鬥中負了重傷,惠特尼已經負起了二十二團的指揮責任。

惠特尼的指揮車在泥濘的便道上開赴火線。一路上,到處都是燒焦的美軍坦克,缺了輪子的日本山炮、青石砌成的龜甲墓。遍地泥水,有的屍體來不及掩埋,在水窪中泡得又腫又漲。日本人沒有打炮,山丘上看不到任何活的東西。惠特尼在泥水中匍匐前進,用一架很大的炮兵望遠鏡一寸一寸地搜索敵人陣地,結果只能看到光禿禿的樹榦和密密麻麻的彈坑。

惠特尼組織了一次認真的衝鋒。事先,他同炮兵聯繫好,把敵人陣地劃成方格,實施密集射擊。他又從342噴火坦克營調來三輛噴火「謝爾曼」,編入陸戰六師的坦克營中,指示他們燒毀任何火力點。他對連隊做了動員,人員輕裝,該丟的東西都留下來。「別給陸戰隊丟臉哪!讓陸軍他們瞧瞧,仗該怎麼打。」

炮火把山頭打得硝煙滾滾。坦克幾乎跟著彈坑推進。惠特厄上校也鑽入一輛悶熱的「謝爾曼」里,前往觀戰。陸戰隊士兵發起了衝鋒,幾乎沒費多大勁就到達了山頂。日軍的火力醒過來,切斷了衝鋒部隊與後續部隊的聯繫。接著,一陣雷鳴,大量山炮炮彈和迫擊炮彈落到山頂的陸戰隊士兵中間。他們在光禿禿的山頂上躲無處躲。美軍的觀察機就在頭頂上轉,卻找不到放炮的準確位置。美軍被釘死在山頂上,每分每秒都在傷亡。美軍的修叫聲甚至壓過了炮彈爆炸聲,胳膊、大腿和腸肚被炸得到處都是,其中一些噗噗地打在惠特尼乘的坦克上。

「謝爾曼」找不到目標,只好對殘樹樁爛樹叢亂燒一氣,:不久,就被敵炮擊中。公平說句話,整個太平洋戰爭中,沖繩的日軍炮兵打得最准。

惠特尼命令駕駛員開上山坡去搶救傷員。經過反覆努力,終於運出了幾名傷兵。惠特尼的坦克第三次衝上去,被一枚75毫米山炮炮彈擊中。車艙里全是煙,車長下令撤退。惠特尼連滾帶爬才從火線上撤回來,後背讓炮彈片削了一塊皮。四名坦克手僅回來一個人。黃昏,日軍利用反斜面的屯兵坑道發動了反擊,殘餘的陸戰隊士兵被趕回來。一切問陸軍的遭遇一樣。這時候,他才相信了二十七師師長克拉納爾少將的話:「從挨打的角度講,陸戰隊和陸軍並沒有什麼兩樣。」

在大名高地,必須一個個清除日軍的火力點和隱蔽的火炮,其中有些是從首里縱深打來的150毫米榴彈炮,否則,佔領地面陣地就沒有意義。

談何容易。

連日天氣惡劣,陰雲不開,豪雨滂沱,地面全是爛泥。炮兵校正機無法觀察目標,陸戰隊引以自豪的小轟炸機也無法活動。戰鬥僵持著,一個個起伏的山丘彷彿在嘲笑惠特尼上校的無能。

查爾斯·惠特尼非常冷靜。他決不會為了榮譽悍然浪費士兵的鮮血和生命。沖繩島的大部分已經佔領了,最主要的讀谷機場和嘉手納機場早就投入了使用,急躁只會招致失敗。

他指揮士兵一寸一寸地蠶食日軍的陣地,用許多炮火加強一個排的姿態,有時衝上山坡拚命死守,配合炮火大量消滅反衝鋒的敵軍。每佔領一個山頭,他就加強陣地,打退敵人的反撲。天氣又濕又冷,人也精疲力盡,士兵髒得象從泥漿池中撈出來,軍官的脾氣凶得怕人。傷兵在泥水中痛苦萬分地掙扎,拖屍兵往往被敵人的冷槍打中。牛島的部隊是關東軍精銳,一向以槍法準確、訓練嚴格著稱。有一次,惠特尼給疲憊不堪的部下發了興奮葯苯異丙胺。後果是始末料及的:躺在泥水裡連動也懶得動的士兵變得焦躁易怒,有人產生幻覺,另一些人看見雙影,根本無法瞄準。只有傷兵減輕了痛苦,但有一個老兵粗魯地抓起惠特尼的胳膊:「我說夥計,那不就是安謝河嗎?你快看哪!」

惠特尼末置可否,安謝河還遠在二千碼外的山谷里,它被群山遮攔,根本看不見。上校很傷心。

那老兵煩躁了:「連安謝河都看不見?喏,」他手一指。指尖落在一叢燒焦的灌木上。「那裡,清清楚楚,河水閃閃發光,河面上還有木頭漂下來。」

身為團長,惠特尼的沮喪和創痛是難以形容的。一路打過太平洋,幾乎沒有一仗是輕鬆的。他的痛苦中夾雜著憤怒,日軍已經處於毫無希望的境地,卻死也不肯投降。惠特尼憎根他們,憎恨那個虐待狂的清岡永一中校。部隊傷亡越大,打起來越紅眼。他看過各種各樣的日軍屍體,被亂槍射殺的屍體,被噴火器燒得捲曲的屍體,被炮彈開膛破肚的屍體,他從未憐憫過敵人。他記得自己在巴丹受的屈辱和痛苦,他也記得塞克魯西斯在塞班島上被他們騙殺。一旦日本成了亞洲的霸主,那麼在旭日旗下的各國人民都會被投入痛苦的坩鍋中煎熬。

但是惠特尼無法把敵人從地下挖出來。

他的團隊還在沖繩大名地區進行血肉模糊的搏鬥,歐洲戰場上的美軍部隊則已經取得了輝煌戰績。美軍和俄軍已經在易北河畔的托爾高會師。英軍解放了丹麥。從奧地利南下的美軍和從義大利北上的盟軍在勃倫納山口會師。漢堡、不來梅、勒根斯堡、慕尼黑、因斯布魯克等德奧名城連連被攻陷。斯大林的紅軍也迭克華沙、布拉格、維也納、布達佩斯、法蘭克福和柏林。希特勒自殺,德國全面投降只在指日之間。盟軍如泛濫的洪水,在中歐到處奔流,抵抗輕微,一路凱歌,一路鮮花,一路頭版頭條新聞,連佔領一座幾十萬人口的中等城市在報紙上都掛不上號。國內和世界的情緒處於極度興奮之中,天天狂歡,日日禮炮,東西方互相授勛,互相吹捧,整個民主世界都喝醉了酒,教堂整天都在敲鐘。可是,擁有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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