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第九節

希金斯艇靠上了白沙海灘。沖繩西海岸沒有太平洋上每島必有的珊瑚礁脈,小艇直接上岸,順利極了。鉸鏈拔出,前跳板放到水裡,奧勃萊恩上校的參謀們衝過沒膝的海水,奔向沙灘。極目天邊,從北到南,都是一望無際的灰色艦艇,形態千奇百怪,桅檣密如無邊無際的森林。任何一個人,置身在這片人與鋼鐵的森林中,都會感到浩浩蕩蕩的氣勢,壯觀磅礴的力量,從而激發出一種戰爭的豪情。

從殘波岬到牧港之間六英里的一段海岸上,美軍將平行登陸兩個軍。其分界為比謝川。河北劃給海軍陸戰隊,由蓋格指揮第三兩棲軍登陸。河南歸陸軍第二十四軍,司令官是霍季少將。從北到南的灘頭標為:紅灘、綠灘、藍灘、黃灘、紫灘、橙灘、白灘和棕灘。共有四個師的官兵將同時踏上沖繩海岸。

傷好病除的休伊·萊頓少校也從美國趕來參加了這場大型團體操。休伊本來可以呆在國內,呆在老婆身邊,看看報、聊聊天,打發掉戰爭的其餘日子。戰爭的結束已經很明顯了,但是休伊體內產生了象候鳥遷飛那種奇特的變化,他日益煩躁不安,發脾氣,舉止失常,神志恍您,害得巴巴拉也無心幹活。休伊終於決定重返海軍陸戰隊,哪怕只當一名連長。他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才平靜如初。戰爭鑄造了職業軍人,軍人的使命就是戰爭。

休伊在陸戰一師找到了職位,那職位正是一名連長。當時,他乘的飛機從夏威夷到瓜達爾·卡納爾,正遇上陸戰一師在瓜島近的拉塞爾島舔傷口。奧勃萊恩上校早就認識休伊,他們還是在「瞭望台」戰役中結下的友情。奧勃萊恩立刻拉他入伙。他悄悄告訴前「海魔」人員,陸戰一師將打沖繩,而「海魔」師僅僅擔任預備隊。休伊就此留在了拉塞爾島,而沒有去塞班報到。

休伊的連隊從坦克登陸艦上換乘機械化登陸艇,匯入秩序井然的登陸艇波中。它們都編好了隊,在停泊區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整齊得象奧運會入場式的運動員方陣。陸戰一師的正面分了四段海灘,每段海灘由三般火箭艇提供火力支援。分界線上是一艘獵潛艇,它升著一面特別大的彩旗,旗色就是海灘的顏色,藍二黃二,一目了然。火箭艇和獵潛艇後面,有兩艘指揮艇作為兩棲坦克和兩極輸送車的先導,兩極車後面是坦克登陸艇和機械化登陸艇。每波之間由小艇指揮,每團之間有彩旗艇分界。登陸場面,嚴密而雄壯,整齊又輝煌。回想起當年塔拉瓦登陸混亂不堪的狼狽相,休伊感慨萬千,今非昔比,不勝滄桑。美國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作戰方法,它的核心在於發揮美國資源、技術、智力和實力的優勢,在自己選擇的時間和地點,打一場以自己為主的戰爭。休伊對美國讚美之餘,不禁想到敵人。四年前,那個只有美國鋼鐵十五分之一,汽車五十分之一,石油產量一百分之一的貧瘠島國,並沒有採用這種羅馬軍團入城儀式的方法,也沒有這麼些僅僅發明一兩年的新裝備,卻也把戰線推得如此之遠,以至於美國、中國、英國、澳大利亞等國用了三年時間,才奪回日本人半年強佔的空間。如果日本人當時擁有今天美國的力量,那歷史又該如何寫呢?

坦克登陸艇波越過了LCI火箭船,船上一片歡呼:「The yare ing!」(他們來啦!)日本人仍然沒吭聲,只打了幾發迫擊炮彈,美軍一陣火箭轟擊,迫擊炮也啞了。

奧勁萊恩上校在布滿彈坑的沙灘上走了十幾步,沒有敵人向他開槍開炮,美軍的炮火也停止了。一輛捆著浮桶的謝爾曼坦克碾過鬆軟的沙灘,從他身邊開過,爬上被艦炮轟塌的石砌防波堤,向內陸衝去。

難道這就是「可怕」的沖繩?

奧勃萊恩聳聳肩,邁進一輛剛上岸的指揮吉普車,向縱深開了五百碼。海灘後面是微微上升的緩坡,有日軍修築的零星工事,但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倒塌的防波堤後面是一大片麥田,長著齊腰高的大麥。輕風吹拂,麥穗象海浪似的起伏,一派靜謐的田園風光。

奧勃萊恩看到一個被炸毀的古墓。他一下子就認出這是沖繩島特有的龜甲墓。它們呈字母Ω狀,用條石砌成,缺口朝西,那邊是中國大陸。奧勃萊恩決定在這裡建立他的團指揮所。敵人的抵抗仍然微不足道。三小時了,登陸部隊不顧一切地插入內陸。陸戰一師的戰區南沿是比謝川,北沿是渡具知漁村。奧勃萊恩團的目標是攻佔讀谷機場。讀谷機場是第三兩棲軍第一階段攻勢中唯一的目標,原計畫用三天佔領,但行家們都認為要求過高,從硫黃島的戰況看,一周內拿下來就不錯了。

天由陰轉為多雲,後來居然晴了。杏黃色的太陽照耀著雜亂無章的灘頭,到處是箱子、桶、車輛和船,運輸兵象螞蟻一樣忙碌,趕運特納下令搶卸的「熱貨」,即作戰急需物資。縱深內的大部分工事相當完好,有許多是塔拉瓦型的半地下火力點,還有一些是德國式防禦體系,比謝川入海口有兩塊巨大的石灰岩山丘,上面布滿了蜂巢般的工事,很象諾曼底登陸戰中奧馬哈灘頭的那塊懸崖,它曾把一團美軍打得粉身碎骨。然而沖繩灘頭卻沒有設防,工事築得好好的卻被放棄了。

真是件怪事。

奧勃萊恩團的士兵衝上一片石質台地,讀谷機場遙遙在望。讀谷機場有四條跑道,是一個「真正的機場。」奧勃萊恩用望遠鏡看到機場滑行道上停著許多破飛機,塔台完好無損,一切地面設施似乎都未遭破壞,「誘惑大極了。」

他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攻佔機場。天色遲暮,按陸戰隊原則,本該就地構築防禦陣地,準備反擊日軍的夜襲。但奧勃萊恩隨機應變,決心搶下懸賞的「大獎。」

他的指揮車開上台地,距機場僅四百碼。一團官兵發起了一次衝鋒,打到了機場邊緣。日軍主力仍然躲在雲里霧中,難道這麼重要的戰略目標就輕易拱手送人嗎?美軍陸基飛機一旦使用了讀谷的跑道,沖繩海域的制空權就定屬美軍無疑了。日本司令宮難道連這點兒常識也沒有嗎?

一位叫傑克的連長向他報告:「機場已經佔領,破壞輕微,敵軍幾乎沒有抵抗。噢,根本找不到敵人。鬼知道他們藏到哪裡去了。」傑克一攤手,他的鋼盔壓在額角上,系帶綳著下巴,絲毫沒有鬆懈戰鬥意志的樣子,但卻一臉困惑的表情。

「轉入防禦。」奧勃萊恩僅僅說了一句。他也搞不清敵人玩的什麼鬼花招。不流血登陸,象一次常規演習;輕鬆地佔領主要目標,是惡兆呢,還是吉兆?

一群驚惶失措、戰戰兢兢的沖繩老百姓被美軍押過來了,全是老頭兒和老婦。他叫語言軍官用日語和沖繩的部族語問了半天,什麼也沒弄明白,反而越來越糊塗。這群老弱婦孺有的搖頭,有的說日軍在島南,有的說在島北,莫衷一是。

槍聲零落,間或有幾聲炮,都是美軍打的,某些村莊和建築被懷疑有敵軍,結果徒然浪費了炮彈。海灘外面提供火力支援的艦艇詢問是否要求幫助,奧勃萊恩大聲喊:「沒有目標,一開炮就傷了自己人」。

巨大的讀谷機場和它周圍幾處險要陣地均落入陸戰一師手裡。進展之神速,令人難以置信。魂縈夢牽的沖繩,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團隊進入了夜間防禦工事。

奧勃萊恩打開罐頭啤酒,勤務兵給他遞上熏肉、香腸和麵包。幾個參謀圍攏過來,說笑著共進晚餐。大家都奇怪日本人為什麼不抵抗,本來每個人都做了流血的準備。

「我想,日本人準備投降了吧?聽說B-29把他們燒得很慘。」一個象拳擊冠軍似的強壯中尉說。「他們也許死膩了。」

「恰恰相反。」一個叫墨菲的少校接上去。他文質彬彬,象一個名律師。「我看他們準是換了新招數,日本人沒有死的概念。唯一的辦法是把他們殺光。」

奧勃萊恩沒有加入談話,他攪盡腦汁在回憶軍事吏上是否曾經發生過這類情況。他點上一支煙,神情陰鬱,獨自大口大口地吃著食物,悶頭想著《聖經》中大衛王的戰鬥故事。他想到克勞塞維茨和約米尼這些大師們的論述。所有的戰爭都不能用一個模式去套,戰爭象疾風流水一樣變幻無常。馬爾巴羅公爵偉大之處,就在於他總使敵人感到他神秘莫測。美國人準備流血,卻沒有流血,企圖廝殺,卻無人與之廝殺。雖然佔了便宜,精神上卻放鬆了警惕,緊張感象冰雪一樣在融化,一且融化,就很難再凍硬。如同一個人準備去死,他就無所畏懼;可是他死裡逃生,再讓他去死,他就打算著再次逃生。

日本人一定會讓美國人流夠血的。他得出結論。守衛沖繩的是日軍第三十二軍牛島滿中將和參謀長長勇中將。他們不會是等閑之輩,越接近日本反抗就越激烈,這是一條真理。

夜裡有月光。陸戰一師全神貫注地戒備著。奧勃萊恩卻認定今夜日軍決不會發動夜襲。他乘上一輛謝爾曼坦克,想返回灘頭。他在無線電上同師長瓦爾少將交換了一下意見。瓦爾少將認為要抓住全師主力,留待關鍵時刻使用,他準備組織大規模的分隊偵察,等搞清了敵人主力,再投入決戰。這種戰術固然不符合兩棲戰戰術,然而沖繩是一個大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