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燃燒的沖繩 第四節

「艾倫中校,你不反對從空中逛一趟帝國嗎?」一個低沉的聲音傳入了李的耳中。

艾倫·李四肢伸開,仰天躺在馬伊錫恩灣的珊瑚沙岸上。突擊營被編入了「海魔」師。自從去年夏天「海魔」師攻克塞班島以來,他已經無所事事地在塞班混了八個月了。除了訓練新兵,到塞班北部的山區打打「獵」——日軍還有零星散兵躲在樹林和岩洞里頑抗,同伊斯利機場上的空軍婦女輔助隊員胡鬧一通外,「海魔」從未接到新的任務,尼米茲上將似乎把他們忘卻了。軍人生來就是打仗的,養兵賦閑使李中校又無聊又煩躁。關島的條件就好多了。太平洋艦隊在關島上設了前進指揮部,好酒、美食、新電影片於、風雅的安納波利斯紳士和穿軍裝的姑娘們有的是。而在塞班,除了洗洗海水澡又能幹什麼呢?

一塊兒在新月型的馬伊錫恩灣游泳的人很多,其中大部分是李梅將軍第二十一轟炸兵團的空軍人員。他們從塞班、提尼安和關島的機場出發,飛過一千二百海里的洋面,在日本的城市上丟下炸彈。從陸戰隊的觀點看,他們乾的活夠不上一場戰爭,只不過是當空中列車的司機罷了。雖然,每次回來,總要丟幾架B-29,剩下的也傷痕纍纍,但正如空軍的那些「哥兒們」所說:「全是他媽的機械故障,來回四千多海里,沒有一個中間歇腳的機場。就是載滿炸彈做一次新機試飛,也不敢在安全上打保票,何況還要打仗了。B-29壓根兒就沒有好好試驗過。」

李認識了第314轟炸機飛行團指揮官托馬斯·巴瓦准將。巴瓦准將有一張斯拉夫人式的臉,額頭很大,下巴不長,眼窩陷得也不如盎格魯撒克遜人深。巴瓦沉默而機智,作戰極為勇敢。現在,他只穿一條游泳褲躺在艾倫·李旁邊,親切地對李說了上面一句使他吃驚的話。

李一下子側轉過身子,望著巴瓦那雙褐色的沉靜的眼睛:「托馬斯將軍,我可不喜歡別人拿我開玩笑。霍蘭德將軍把攻佔硫黃島的任務給了施密特將軍的第五兩棲軍,就有點兒小瞧『海魔』了。成天趴在這裡曬太陽,等著你們把日本的都市都燒光以後,讓我們在日本登陸,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陸戰隊不如你們這些傢伙吃香,可你也別挑逗我。」艾倫象一隻鬥雞似地回了一句。

「艾倫,」巴瓦拍拍他的肩膀。「我什麼時候同你開過玩笑?」

「真的?」艾倫中校一下子從海灘上跳起來。「那太好了。我們『海魔』即將進攻沖繩島。我不敢奢求能從『冰山作戰』中活下來。如果上帝真請我去天堂,打了大半個太平洋,沒活著見東京太遺憾了。」

「就這麼定了。你今天晚上來,吃飽一點兒,多穿些衣服,來回的路上又冷又寂寞。要不要同你的上司講一下,我要是丟了『海魔』最勇敢的營長,恐怕連霍蘭德·史密斯也會找李梅將軍要人的。」

「你怕『瘋子』霍蘭德嗎?」

巴瓦輕輕笑了笑:「我倒無所謂。霍蘭德也罵不著我。如果你回不來,我也回不來,因為咱們將搭同一架B-29去東京看看櫻花和富土山。」

艾倫的雙手握成拳頭,在空中揮動著。「和你在一起,我敢去天涯海角。」

巴瓦坐起來,摘下太陽鏡,用大毛巾抹掉粘在身上的沙粒,邊走邊拿起自己的衣服:「今天,我將試驗李梅將軍的新戰術,阿諾德元帥剛剛批准下來。艾倫,如果咱們運氣好的話,你將看到一出精彩的好戲。用你們海軍的話說:咱們風雨同舟。」

下午五點,艾倫·李中校已經站在巴瓦准將的指揮部里了。他來過一次這裡,留下的印象是亂鬨哄的:進進出出的穿著油污皮夾克的飛行員,牆上東一張西一張地掛著地圖。桌子上堆著文件、圖囊、甚至是某個損壞的發動機小零件。幾個參謀在油煙聊天,內容不外是:天氣,地面炮火,如何毀滅掉一個日本城市。他們的口氣相當大,彷彿一個日本城市就象一個沙盤模型一樣。

巴瓦准將接待了李,遞給他一文煙,然後把他引到牆前,用一根長木棍指著牆上的東京大地圖。

「艾倫,你看,這是東京。這裡是東京灣,這裡是富士山,請記住這兩條河:這條叫江戶川,這條叫多摩川。兩條河之間二十公里,沿每條河上溯三十公里所夾的這一片地區,是東京最繁華的地區,所有的政府機構、許多兵工廠、金融產業界和軍政要人都居住在這裡。如果說東京是日本的心臟,這片地區就是東京的心臟。」

正說之間,巴瓦手下的四個飛行聯隊長和十六名飛行中隊長都陸續走進來。他們中有人認識李,笑笑打個招呼。

「今年以來,」巴瓦用木棍在地圖上劃著:「我們在一月二十七日、二月十七日、二十五日對東京進行了較大的攻擊。並對東京周圍的工業區施行了一般性轟炸。號稱東京五大鬧市區的新橋、銀座、築地、京橋、日本橋一帶已經被炸毀。但是,根據照片判讀和情報,東京的飛機工業和其他工業仍然在繼續開工生產。正如我們在歐洲登陸後所看到的,轟炸的實際效果比壯觀的戰場景象差遠了。

「李梅將軍對這些成績並不滿意。除了改用燃燒彈之後燒毀了一些民房外,整個進程同漢西爾任內並無多大區別。我和我的參謀長約翰·蒙哥馬利向李梅建議:拆除B-29的所有機槍、槍座和射手椅,僅留下尾炮,把彈艙中的可有可無的東西也拆掉。然後,我們將由八千米高空水平轟炸改為一千五百米低空俯衝轟炸,所省下的載重噸位全部運載M-47燃燒彈。喂,勃蘭迪、比利,你們的聯隊從駿河灣進入本州,沿45度方位飛出江戶川入海口。約翰、斯科特,你們的聯隊從相模灣飛向多摩川入海口,再沿315度方位飛出田無。第一輪投彈完畢,調頭回航,進行第二輪投彈。」

艾倫·李對東京不熟,也不打算詳細去了解。他開始試著穿巴瓦將軍指定給他的那套飛行服。飛行服和傘包都是新領的,散發著出廠產品那股好聞的味兒。一位傑克遜少尉是巴瓦轟炸機上的無線電員,他幫助李試穿那複雜的衣服,一邊講解一邊繫上那亂七八糟的帶子和鉤子。這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如果咱們這次低空襲擊幹得漂亮的話。這一帶有官廳、司法廳、市政廳等政府建築;昭和造船、大日本啤酒、興亞飛機工廠、岩本玻璃廠、住友通信、大日本兵器、東京無線、秋本皮革、明治制果、千代田制靴、日進機械、帝國測器、田中電機兵器等重要工業設施;日本米社的糧倉、秋葉原站的鐵道倉庫、都燃料組合的油庫、安立電氣倉庫和保土谷化學品倉庫,另外,日本最重要的鐵路線:東海道線、橫須賀線、常盤線、山手線、京浜線、中央線、東北線等全都集中在這片地區。當然,東京的動力網包括關東配電中心站和兩國變電所,以及南千住煤氣公司也在其中。

「運氣好的話,」巴瓦平靜地說:「咱們總會得到應有的獎賞。」

「托馬斯將軍,」一位聯隊長問,「咱們飛得這麼低,遇上日軍的高射炮火怎麼辦?」

「這個問題您最好請教一下今晚和咱們同去東京的艾倫中校。艾倫中校參加過瓜達爾·卡納爾、塔拉瓦和塞班戰役,他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回答。」

眾人的目光轉向李。他正在窩窩囊囊地掛傘包。他沒聽清巴瓦和聯隊長們說些什麼,巴瓦又重複了一遍。他爽快地回答了一句東方的格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注意看著我的先導機,我投下第一顆燃燒彈。大家跟著我。還有什麼問題嗎?」巴瓦准將最後結束了他的訓令。

B-29的座艙里比艾倫想像的擁擠多了。飛機上部的前後炮塔都拆除了。後部的下炮塔也給封死了,僅僅留下一個圓形的有機玻璃觀察窗口,巴瓦就把李安頓在那裡。在李的座位和二號炸彈艙之間有三張鋁床,專供機身後部的三個炮手休息用的,還沒有拆。巴瓦和李臨分手前,又叮囑了一遍跳傘該打開哪扇門,讓李背了一遍開傘要則以後才從圓筒形的通道爬到前面的駕駛艙去。尾炮射手是個得克薩斯小夥子,因為一路無事,他就同李邊抽煙邊聊起天來。

巴瓦的先導機在蒼茫的暮色中飛離了塞班島的伊斯利機場,升到六千米高空後向北北西方向飛去。開始還能看見雲和雲縫中的大海,後來一切都變得漆黑一片了。

發動機的響聲催人慾睡,李強打精神同炮手弗雷澤說東道西。

飛機在大海上飛翔,巴瓦開得很平穩;同國際航班沒什麼不同,僅僅是此行的終點是東京,才使人感到一陣緊張。

「您知道『東京特快』嗎?」中校問。

「噢,聽說過。是指沿槽海炮擊亨得森機場的日本艦隊嗎?」弗雷澤說。

「是的。那是我們起的外號。卡納爾的仗一打完,哈爾西將軍就向全世界宣布:東京特快已經沒有終點站了。」

「那麼,咱們此行是往起點站開羅。」

「是呀。」艾倫·李非常感慨。時隔兩年另七個月,他正乘坐著一列空中艦隊去東京。這才是名將其實的「東京特快」呢。他感到自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