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回來了」 第十三節

最緊張的時刻終於過去了。

戰鬥打響之前,甚至連老兵都感到沉重的心理壓抑,何況是制定戰略計畫的統帥了。他的全部經驗、全部知識和才氣、全部情報和判斷、全部人馬和裝備,甚至國運一賭,都押在這場戰鬥上面了。他不知道計畫是否符合實際,不知道判斷是否正確,不知道敵人作何反應。他自信戰爭定能取勝,但也無法排除失敗的可能。歷史上很多失敗的戰役,在發動之前,統帥也是樂觀地估計要成功的。

越大的戰役,這種心理壓力就越大,即使是個老賭徒、老水手、老將軍、也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麥克阿瑟要在呂宋同時登陸二十八萬部隊,有一千艘戰艦掩護三千艘登陸艇來運送他們踏上充滿敵意的海岸,許多登陸艇還是從地球另一面的諾曼底灘頭調來的。他的這支部隊是迄今在太平洋上集結的最大的一支部隊,超過北非登陸、西西里登陸、義大利登陸和法國南部登陸的盟軍兵力。美國國會專門為此授與他元師軍銜,同時得到這一榮譽的只有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喬治·馬歇爾和歐洲遠征軍司令德懷特·艾森豪威爾。

當奧登多夫海軍中將、德金海軍少將的軍艦和艦載飛機在仁牙因灘頭狂轟濫炸的時候,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元帥在他的普萊斯旅館裡如坐針氈。他性格中被隱藏得最深的一面顯露出來了,他的脆弱之處一覽無餘。所幸只有極少的入看見。他的道具——玉米芯煙斗沒有叼在嘴上,他連煙都忘了抽。他著名的不離頭頂的「巴丹帽」也不見了。他光著頭,雙手續在背後,緩慢而有節奏地在走廊上踱步,陷入深深的思索和期待中,熬過他一生中最痛苦的時刻。

說一口流利英語的「東京攻瑰」戶栗小姐在電台中播著山下奉文大將的聲明:「損失一兩個島子算不了什麼,菲律賓有廣闊的地區,我們會自由地在我們的腹地戰鬥。把敵人放進來打吧。我將在菲律賓群島上寫下大東亞共榮圈的最光輝的歷史。」這位混血的拉基諾夫人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腔調評論:「呂宋的戰鬥將把三十萬美軍官兵輾成粉末,這才是個開頭呢!」

麥克阿瑟第一個念頭就是:登陸日本本土之後,先斃了這個婊子。

三年前,本間雅暗中將在同一個仁牙因灣登陸,把他打敗。本間當時只登陸了兩個師共五萬人,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突然想到:本間中將在仁牙因灣登陸以前,曾作何感想呢?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多慮。他的游擊隊情報表明,山下已經轉移到碧瑤山中,登陸不會有太大的麻煩。然而,情報是一碼事兒,實際又是另一碼事兒。

「納希維爾」號巡洋艦在民都洛航渡中被神風機炸癱了。麥克阿瑟在「波依斯」號輕巡洋艦上升起了自己的五星上將旗。按慣例,他要親自參加呂宋島登陸,誰也不敢阻攔。他壓根兒就沒把神風機放在眼裡。

仁牙因航渡中;神風機活動猖獗,四十餘艘美軍艦艇被撞沉撞毀,包括護航航空母艦「奧馬奈灣」號。在殊死的海空大搏鬥中,麥克阿瑟一直站在「波依斯」號的後甲板上,內行地觀戰。日本潛艇部隊也十分活躍,「將軍」親眼看到兩枚魚雷濺沫而來,直撲他的座艦,被艦長機靈地避開了。後來,施放魚雷進行攻擊的日本潛艇被美國驅逐艦用深水炸彈炸沉。一架神風機向「波依斯」撞來,當時麥克阿瑟已經返回他的船艙。甲板上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連最勇敢的軍人都嚇白了臉。不知為何,那位自殺飛行員在最後三秒鐘的距離上改變了航向,撞到「波依斯」旁邊的一艘軍艦上,巨大的燥炸搖撼著「波依斯」號,好險!而當埃凱爾伯格醫生打開艙門去看麥克阿瑟的時候,他卻四肢伸展仰面朝天險在床上。埃凱爾伯格給他作了檢查:呼吸每分鐘十六下,脈搏七十二次。他根本不可能是做戲。神風機的吼聲使每個人都魂飛魄散。醫生問「將軍」為何能如此鎮靜?麥克阿瑟說:「我看到所有的戰鬥都按我預期的那樣發展,我想打一個噸兒。」

仁牙因灣的日出是迷人的。當磅礴的朝陽從呂宋的蒼茫大地上躍出,黛色的天邊一下子消隱了,那銀灰色的亮帶迅速向左右和上方擴散,呂宋島上隱沒在昏暗中的莽林、村舍、沙岸、海堤、小船魔術般地變出來,使麥克阿瑟大為感動。他告訴身邊的人:「我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這幅情景。看到它,又勾起了我對我們家族往事的懷念。那麼傷感,那麼哀涼,那麼寂寞,又是那麼纏綿。」

一月九日,在颱風季節中出現了一個驚人的晴天,連美軍都認為是上帝對自己的偏袒,多少有些迷信的菲律賓人認定是出現了奇蹟。上千的登陸艇一下子沖向海灘,從東邊的聖非比安到西邊的仁牙因城。美軍天勢人勢,全都佔盡,登陸以後,日軍的抵抗輕微。克魯格所轄的第十四軍和第一軍平行登陸後,迅速往縱深穿插,D日當天,就佔領了比預計大五倍的地盤,而全部損失不到一百人。美軍從上到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麥克阿瑟按慣例乘一艘「希金斯」小艇搶灘。他喜歡親自涉水。其實,金凱德的「海蜂」們已經修好了一個小碼頭,「將軍」的艇完全可以靠岸,但他說:「不,我不想在那裡上陸。」他的小艇繞過了離他幾碼遠的棧橋,在一片平坦的沙岸邊沖灘。絞鏈放下來,「將軍」和他的隨從們涉水踏上了仁牙因灣。他要的就是讓仁牙因的鹽水浸濕他的足踝。他的每一個念頭都帶著自我標榜。

這一回他已經不象在萊特灣那麼激動了。但聲明總是要宣布的。這個聲明當他還坐在巴爾克利的PT-41號魚雷艇上時就打了腹稿:「解放菲律賓和控制西南太平洋的決定性戰役打響了。麥克阿瑟將軍本人親臨前線並和他的攻擊部隊同時登陸。」

實際上他只不過是淌淌水而已。當天他就返回「波依斯」號,或許他還沒忘記培克洛班的普萊斯旅館的命運。直到一月十三日,麥克阿瑟才將他的機動司令部移到聖巴巴拉的一所中學裡。

聖巴巴拉在仁牙因以東十二英里,是一個小鎮子,本地名叫達古番。等麥克阿瑟真正住在乾燥土地上的房間里,日本人的飛機,無論是常規飛機還是自殺飛機,都從呂宋的天空中消失了。日本海軍第四和第五航空艦隊和空四軍的全部飛機,在美軍「大藍毯」攻勢和「神風特攻」中,已經被摧毀和消耗殆盡。大西瀧治郎中將和福留繁中將,把他們的部下全部送上一去不返的航程以後,自己卻悄悄飛離變成囚籠的呂宋島,到台灣的台南機場重新組隊。一月八日,在大西和福留出逃當天,全呂宋只剩下四十七架飛機和九十四名飛行員。一月十三日上午,自殺機利用雲層進行了一次成功的攻擊,撞毀了一艘美國航空母艦「薩拉毛阿」號。這是神風特攻隊的迴光返照。到一月十五日,呂宋島上只剩十架能上天的飛機了,日本空軍被踢出了戰場。

後來,無論大西和福留怎樣殫盡心力,整整兩個月里,神風隊一直舔著傷口,無力行動。西南太平洋的天空乾乾淨淨。

神風隊的消滅象它們的出現一樣突然,盟軍官兵如同做了一場惡夢。

但願它僅僅是一場惡夢。

麥克阿瑟坐鎮在達古番附近的司令部里,並不干涉克魯格的指揮,他有足夠多的事情要辦。山下大將並末示弱,敵人的主力絲毫未損。日本兵總是到死才停止抵擋的,更何況是山下的部隊。他必須流夠血,才能拿下呂宋。

展現在克魯格第六集團軍面前的馬尼拉平原,長一百一十英里,寬四十英里。表面平坦,但河網密布,每片空地都種了水田,只有沿鐵路路基才有一窄條便於行軍的乾地,機械化部隊行動緩慢。

日軍第二十三師團在D+2日夜裡做了一次絕望的反撲,被克魯格輕鬆地擊退了。所有的美軍官兵都做了塔拉瓦式的灘頭血戰淮備,用兩個軍四個師的兵力,來對付相當於一個團的敵人,可謂牛刀小試,遊刃有餘。

精銳的日軍坦克第二師團做了一次有組織的夜間反攻。但那些日本中型和輕型坦克根本不是謝爾曼坦克的對手,大部被消滅,只有兩輛日軍坦克突破丁戰線,引爆了美軍的一個彈藥堆積所和一個燃料堆棧,僅此而已。坦克第三旅團長重見伊三雄少將自作主張,將坦克埋在土坑中作為固定式炮台使用。結果被菲律賓游擊隊將其位置通報給美軍,全部被美機所炸毀。重見少將乘坐指揮車在前線巡視,也連車帶人被美軍一炮打飛。

在航空攻擊中,最突出的是海軍陸戰隊第一航空聯隊。它下轄四個大隊,本來專門轟炸太平洋上那些被美軍繞過的日佔島嶼,任務又枯躁又乏味,毫無功勛可言。這回調到菲律賓作戰,又是在麥克阿瑟手下,人人都想在陸軍面前顯一手。本來,陸戰隊航空隊受的都是嚴格的攻艦訓練和攻擊點目標訓練,加上競爭心理,轟炸起來格外賣力。無論是第十二大隊的F4U海盜機,還是第三十二大隊的無畏式俯衝機,轟炸的精確度都能參加全軍比賽。徹底喪失了制空權的日軍,只好自嘆命舛了。

碧瑤山區的位置對美軍而言極頭痛。如果把長方形的馬尼拉平原當作字母「L」的一豎,碧瑤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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