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橫掃塞班 第十二節

已經到了命運的最後關頭。

尼米茲拿下了馬里亞納,下一步也許是台灣,也許是沖繩,也許是中國沿海的某一處地方。然而,無論在其中哪一處,菲律賓群島都將被繞過。那麼,麥克阿瑟兩年半來魂紫夢繞的目標都將化作塵埃。他的雄心壯志將成為虛妄的空話,他將作為一個小丑,被記載在無法更改的歷史書上。

他必須作出命運的一搏。

從布里斯班到火奴魯魯,整整跨越四個時區,麥克阿瑟的B-17專機,連續飛行了二十六個小時。一路上,他全在思索這命運的一搏。雖為專機,密封性也很差,高空寂寞而寒冷,麥克阿瑟的三名隨從軍官瑟縮在角落裡。他則昂首正襟,坐在座位上,聚精會神地思考問題,漠視枯躁的航程和冷寂的空間。

他的大軍還沒有到達馬魯古群島。比阿克島戰役打得異常慘苦,絆住了他向前跳躍的腳。葛目直行大佐的一個聯隊,斷然改變了灘頭死守的舊戰術。在此之前的太平洋島嶼戰爭中,灘頭死守是日本的基本戰術。它雖然能一時阻擊住美軍登陸部隊,但美軍早已學乖,用最猛烈的艦炮消滅了大部分守軍。葛月的辦法是縱深防禦,在內陸削平懸崖,構築山地坑道工事,靜等美軍前來進攻。整整一個月里,一批又一批美軍死在火力點和山谷間。比阿克島上最後的傷亡竟然同塔拉瓦接近。「將軍」動搖了,他的直覺並不是萬靈藥。如果摩羅泰島又是一個比阿克呢……

B-17已經在瓦胡島上空盤旋。雲層破碎,下面是蒼翠的海島和湛藍的大海。起落架在希卡姆機場跑道上的顛簸,緊接著是剎車的吱吱聲和身體微微前沖的慣性。麥克阿瑟爬出飛機,隨同迎接他的軍官們坐入一輛汽車。他將前往理查德森將軍的司令部下榻。但他無法躺下休息,一小時後,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總統就要來珍珠港。

麥克阿瑟同尼米茲鬧翻的事已經盡人皆知了。總統此行就特意為此而來。

以金和尼米茲為首的美國海軍同麥克阿瑟互相拆台,明裡暗裡拳打腳踢,背後不知罵了多少娘,民主黨和共和黨的報紙也推波助瀾,鬧得難以開交。早在四月間的參謀長聯席會議上,奉麥克阿瑟之命的薩瑟蘭將軍提出攻佔棉蘭老島和呂宋島。而金上將堅持攻擊台灣或者中國沿海的廈門。金的道理很明顯,菲律賓有七千個島,台灣卻只有一個,從切斷日本石油、橡膠、錫和糧食運輸動脈的效果講,兩者一個樣,而進攻台灣似乎損失較小。參謀反聯席會議定下了攻擊棉蘭老島,下一步如何打,全是走著瞧。於是,就產生了一場競爭,究竟是聽麥克阿瑟的還是聽尼米茲,「M」or「N」?

從諾曼底登陸的盟軍,已經突破了德軍的阻擊,衝過平坦的法國平原,直指巴黎。艾森豪威爾和巴頓紅得發紫。人們覺得勝利已經炙手可熱,太平洋方面必須有一個大勝利,才能滿足美國公民大大膨脹起來的榮譽心。然而,物資和兵力都有限,究竟該給誰?切斯特還是道格?

一九四四年是總統選舉年。羅斯福還要決定他是否競選第四任美國總統。他已經打破了連任兩屆的傳統,但他絲毫不想讓共和黨人杜威唾手而得他辛苦播下的豐收之果。他已經成功地挫敗了胡佛、蘭登和威爾基,第四次入主白宮看來不在話下。然而他還需要一些選票,其中包括抓護麥克阿瑟的選民們的選票和海外軍人選票。看到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場浩劫通過他的手來結束,還有什麼比這更開心呢!

他決定插手海軍和道格的矛盾,面對面地調和這隻雙頭狗。他在聖迭戈乘上重巡洋艦「巴爾的摩」號,帶著海軍上將李海和一群軍事幕僚。這期間,剛視察完前線的金上將的專機從「巴爾的摩」號上空飛回美國。七月二十六日,星期三,這艘被嚴密護航的船在珍珠港海軍碼頭靠岸,他將親自見見他這位總司令指揮下的兩員戰將。

船靠上了碼頭。軍樂隊排在跳板兩邊,衣服整潔,奏起了歡迎曲。五十名太平洋艦隊的高級海軍將領,在衣冠嚴整的尼米茲和理查德森將軍率領下,行注日禮等待總統的檢閱和接見。羅斯福的輪椅被推上跳板,這才發現: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上將不在迎接他的軍人行列中。

麥克阿瑟早在飛機上就打好了主意。他知道該怎樣迎接羅斯福。他當然恨羅斯福,這個人影響了他一生的前程。然而他又是道格的後台老板:總統拍板才算數。

麥克阿瑟告訴他的副官布萊克,他要洗個澡。天,一小時後總統就到!他打開簡在布里斯班倫農旅館給他收拾的衣箱,磨磨蹭蹭地找換洗的衣服,然後慢條斯理地洗澡。當尼米茲一行人站在碼頭上飽曬驕陽的時候,他正在穿衣鏡里看著自己老人那松垂的肌肉。

他洗好了澡,換上衣服,出門乘車。車是島上僅有的兩輛敞篷轎車之一。一大隊憲兵戴著白手套騎著摩托車護送著他。路邊站著許多看羅斯福的人群,人們向他招手,他也揚手致意。此刻他心中未必不想當總統。一位見過大世面的軍官數了數護衛的摩托車,告訴同伴:「我從未見過這麼長的護衛車隊、」

車隊在碼頭上兜了一圈,此刻樂隊已經停止了演奏。列隊的官兵開始鼓掌歡迎總統。道格就從兩排鼓掌的人群中走過,頻頻向他們招手致意。他大步走上跳板,踏得跳板直顫悠。他走到跳板正中站下來,先回頭向歡迎隊伍微笑,然後轉過頭來。正當羅斯福問尼米茲「道格拉斯在何處」的時候,四隻眼睛的目光在空個相遇了。

總統、「將軍」、尼米茲上將和李海上將同乘了一輛敞篷車。李海上將坐在司機座旁。麥克阿瑟坐在后座正中,左手是總統,右手是尼米茲。他一路同羅斯福談笑風生,老實的尼米茲似乎打不起精神來,只好靠在座位上。夾道的觀眾向敞篷車歡呼,羅斯福招手致意,麥克阿瑟也招手。

李海上將看到道格拉斯在如此隆重的場合竟然只穿了一件普通飛行員穿的皮夾克,非常吃驚:「道格拉斯,您這是開玩笑。」

麥克阿瑟回答:「好,您沒見我從哪裡來,天空中可冷呢!」那件夾克是肯尼送他的,他說:「上一次大戰中,我連五分鐘都沒有離開過師部,哪怕被德國人的毒氣熏倒。」

麥克阿瑟又拿英國人開起玩笑來:「有些英國官員找我試探,想從東印度的荷蘭領土要去幾塊關鍵地方。如果讓他們佔了去,就永遠也別再想撬動了。」

羅斯福點頭同意:「我見到的丘吉爾首相也是這樣。」

路上的兩小時,麥克阿瑟已經看透了他的老對頭。羅斯福早已經不是當年的羅斯福。他臉色灰暗,疲憊不堪,目光渾濁,說得不客氣點兒,只是徒具人形了。他的權力和責任已經把他耗幹了。他做了遠遠超過凡人所做的事,他夠本了,總統已經隱約聽到了天國的鐘聲。麥克阿瑟假惺惺地恭維總統:「您是軍隊中最受尊敬的人。」其實他心裡早就抹掉了總統,是否用他自己來取而代之亦未可知。然而,他承認:「就是垂暮的羅斯福也是可畏的。」

預料中的會議終於在一間粉刷成奶油色的大廳中舉行。會餐以後,大家吃了點心和水果,略說了幾句笑話,總統、麥克阿瑟,尼米茲和李海都走入另外一問不大的房間,牆上掛著一幅特大的太平洋地圖。一根長竹竿放在牆邊,李海把它遞給總統。總統坐在輪椅上,用它指著幾個剛被美軍攻佔的海島——他對地圖和海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突然,他把輪椅轉向麥克阿瑟:「好吧,道格拉斯。」他挑逗地說:「我們從這裡打到哪兒?」

麥克阿瑟簡直象條件反射:「棉蘭老,總統先生。然後是萊特島,再後是呂宋。」他說完看著總統,而故意不去注意尼米茲。他真是個地道的客串演員。這次來前,尼米茲給他發出邀請電,因為怕日本人截獲並破譯電碼——他們是否知道山本之死尚是個謎——電文中沒提總統要來。麥克阿瑟回電:我很忙。

尼米茲開始發言。他說得不慌不忙,胸有成竹。他每提出一個方案,都有一個參謀拿來成磅的文件和材料,海軍搞什麼事都講究認真,兩棲登陸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尼米茲仔細分析了各種越島方案,直到最後在日本登陸。他的論述有理有力有據,使人無法不信服。他講完以後,擦了一下汗。兩周前,歐內斯特·金上將剛來過火奴魯魯。他陪同金上將視察了誇賈林、埃尼威托克和塞班。他們的飛機在塞班降落的時候,斯普魯恩斯、特納和霍蘭德·史密斯都來迎接他們。金頭一句就說:「斯普魯恩斯,您幹了件挨罵的好活!」這當然指關於追擊小澤艦隊在海軍中引起的爭議。「那些罵您的人不值一駁,您的決定是對的。」

尼米茲有足夠的理由和第一手資料來反駁麥克阿瑟。他在戰火未熄的塞班島上獲得了深刻的印象。他幾乎不相信在這樣一個小島上美軍會有高達一萬六千人的傷亡。而在菲律賓,有三十萬精銳日軍,其中一半在呂宋島。

切斯特·尼米茲開始向總統介紹他們一行人在塞班的經歷和見聞。他們仔細察看了曾經激烈戰鬥過的西海岸,霍蘭德在那裡建立了他的司令部。尼米茲就地聽取了上千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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