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橫掃塞班 第六節

非律賓海戰被美國大兵叫做「馬里亞納火雞大圍獵」。

實際上,這場對日本飛機的「圍獵」一點兒也不輕鬆。

依靠先進的預警雷達;經過反覆總結和演練的艦艇急轉舵;新式的無線電近炸引信——它使高射炮彈在距離敵機七十英尺(21米)的地方爆炸,比瞬發引信和定距引信炮彈的威力大好幾倍;依靠美軍的密碼組織破譯了日本海軍空中引導員的密語,米切爾將軍總算頂住了小澤的艦載機的圍攻。

當然,功勞最大的是馬克·米切爾中將的那些戰鬥機駕駛員們。

每一艘航空母艦的飛行甲板都喧鬧起來。藍衣藍帽的飛機機械師、黃衣黃帽的滑行信號員、綠衣綠帽的掛鉤員、紫衣紫帽的輪擋員、紅衣紅帽的消防損管員穿插交錯,時而擠作一團,時而四下分開,忙得不可開交,然而卻有條不紊,各走各的道;加上信號員、水手、彈藥手、加油員、各個炮位上的炮手和全體母艦官兵,用他們集體的努力和協作,把一架架F6F「惡婦」式戰鬥機和F4U海盜式戰鬥機射向空中。整個航空母艦和它的全套操作人員,都是人類靈感的產物。人類在戰爭這個怪物身上,真不知消耗了多少精力和才智。

海軍王牌飛行員埃德加·克拉凱上尉跨入一架「惡婦」機的座艙,向滑行信號員揚揚手。他打開全部節流閥,猛拉操縱桿,飛上天空。他用雙腿夾固住操縱桿,這才開始戴飛行帽,插耳機接頭,掛上傘包那些亂七八糟的鉤子。他往嘴裡丟了一塊口香糖,那還是他在加州大學當橄欖球游擊中尉時留下的習慣。他搓搓手,划了個十字,然後對麥克風喊:「紅狐八叫本克山!紅狐八叫本克山!」

威風凜凜的「埃塞克斯」級艦隊航空母艦「本克山」號,就在克拉凱左翼下方。它和「黃蜂」號、「蒙特瑞」號、「卡波特」號航空母艦一起,組成了58-2特混大隊的核心。阿爾弗雷德·歐根·蒙哥馬利少將指揮著這支艦隊。四艘母艦排成一個巨大的菱形陣,在它們的外圍四海里處,十二艘驅逐艦和三艘輕巡洋艦拼成一個巨大的圓環,在二百平方海里的水域內,有五隻這樣的水上鋼鐵花環,控制在五十七歲的小老頭烏克·米切爾中將手中。

馬克·米切爾是一個內向性很強的軍人;他雖然沉默寡言,卻體諒下級,很少拿架子。米切爾臉上的皺紋又多又深,象旱天乾裂的稻田。他十九歲加入海軍,是一個飛艦載機和指揮母艦的「老油條」。他創造了許多美國海軍航空兵「之最」:在「亨廷頓」號巡洋艦上飛第一架彈射飛機,第一次駕海軍飛機飛越大西洋,可惜只抵達亞速爾群島;他第一個駕機在美國第一艘真正的航空母艦「薩拉托加」號上降落。

米切爾是指揮過瓜達爾·卡納爾戰役的老將。凡是到過瓜島的人,幾乎都受盡折磨,人人染上了一種對日本人的變態仇恨,米切爾也不例外,在戰鬥緊張時刻,他鱷魚般的老臉會發生異樣的變化,被稱為「瓜島笑容」。參謀們可以把這骷髏一笑當作米切爾將軍的晴雨表。因為,借用一位深知米切爾其人的作家的話,他「身上裝了一部電羅經,任何情況,總能收住外露的感情。」

克拉凱對米切爾將軍懷有深刻的敬意。他倆早在瓜島時期就熟悉了。米切爾當時是瓜島的空戰司令官,常常一個人溜達到飛行員營房問長問短。將軍的飛行知識十分驚人。後來,所羅門前線無仗可打,米切爾被尼米茲調來指揮第58機動艦隊——敵我雙方在太平洋上從未有過的航空母艦編隊。老頭子早就看上了克拉凱上尉,把他也調到母艦上來了。「我知道你酷愛空中狩獵,跟我來吧,沒有大仗切斯特決不會叫我這個『飛天雲母』(米切爾將軍在瓜島時的密碼代號)的。」

單機身單引擎的「惡婦」機不象他在瓜島駕的雙機身雙引擎的P-38「閃電」機,它是一個「靈活結實的傢伙」。格魯曼的「惡婦」機不如洛克希德「閃電」機那麼快,升限那麼高,爬升率那麼好,火力那麼強,並且可以自由地調節射界。但F6F極為靈活,操縱自如,盤旋性能不但超過P-38,連零式機也難望其項背,它是「純種」的海軍機。當克拉凱駕著「惡婦」飛行了幾次艦上起落後,已經覺得飛機和自己融為一體了。海軍的飛行員也有自己的絕招。他們教他「撤奇交叉飛行法」,如何甩掉較靈活的零式艦載機,並且同他搞了幾次模擬空戰。「埃塞克斯」號上的第十五戰鬥機中隊飛行隊長、名聞遐邇的海軍空戰英雄戴維。麥坎普貝爾中校同克拉凱打了一次「空戰」以後,不無感慨地說,「我以為自己的本事在艦隊里算是數得上了,豈料山外青山天外天。老兄,你投到陸軍怕是走錯了路。」克拉凱回答,「和您作一次『格鬥』,是我終身最大的榮譽。」

克拉凱從耳機中聽到「本克山」母艦戰鬥機引導員的聲音:「方位310,高度一萬英尺,有烏鴉。」他立刻同自己的僚機——瓜島時的老夥伴李德,鑽入雲層,向指定空域飛去。

他爬到雲層上,藍天一片,給人一種精神抖擻的感覺。他銳利的目光很快找到了敵機:一群「慧星」式艦載俯衝轟炸機,共三十二架,編著整齊的隊形,由十四架零式機掩護,向蒙哥馬利的艦隊撲來。

克拉凱一般勁地往上爬高,引擎怒吼,震得飛機發抖。然後,他使出在瓜島上最拿手的90度角大俯衝,一下於逼近了一架外號叫「凱特」的日本九七式艦載俯衝轟炸機。它獃頭獃腦地飛著,毫無戒備,也不知如何防備。克拉凱清楚地看見了駕駛員那張孩子氣的臉。日本人恐懼地喊叫著,象一頭被宰殺前的綿羊。克拉凱既聽不見,也不會手軟,他逼近到三百碼距離上,六挺12.7毫米機槍一齊開火,立即把那架「凱特」機打個粉碎。

克拉凱又打掉一架「凱特」機。不久,他就被一架零式機盯住了。那個日本飛行員的射擊技術簡直神了,要不就是他運氣特別好,一千碼的距離上一下子就打壞了克拉凱的襟翼。「惡婦」機猛地失去了平衡,風車似地往—F掉。快掉到海面上克拉凱才恢複了平衡。那架零式機也陪著他往下降,似乎他只對克拉凱感興趣,而不去管遭到美機痛打的日本俯衝轟炸機、水平轟炸機和魚雷機。

克拉凱控制使了飛機,在海面上做蛇形機動,引誘那架零式機開炮。日本飛行員求勝心切,立刻打光了所有的炮彈。「惡婦」機又中了幾彈,但它實在很結實。克拉凱已經適應了用半邊襟翼飛行。他開始拉高,突然向右來了一個側滑,那架零式機剎不住車,衝到他前面。他連想也沒想就按下炮鈕。零式機抖了一下,機身冒出火來。克拉凱毫不放鬆,連續不斷地射擊。日本零式機的致命弱點就是結構脆弱,為了追求航程和冀載荷,放棄了裝甲和自封閉油箱,日本的飛機設計師,包括設計零式機的大名鼎鼎的習慣於戴禮帽的瘦子崛越三郎,都是重物不重人,只追求技術性能指標,而不關心生存性。

那架零式機的機尾被慢慢切下來,一下子斷掉了。它翻著奇形怪狀的跟斗,栽入大海,濺起很高的水柱,並傳來引擎的爆炸聲。克拉凱上尉感到一股快感。一種獵人用槍打倒野豬時的快感,一種釣魚者把大魚甩出湖面時的快感,一個小夥子征服了一個妙齡女郎的快感。他的復仇心和榮譽心都得到了滿足。

克拉凱吐出了嚼爛的口香糖;又往嘴裡丟了一塊糖。

埃德加·克拉凱這種小夥子,是很典型的年輕美軍飛行員。他們的履歷大致相同,都同樣簡單。他們大都是沿海菜州的中小城鎮的人,比方克拉凱就是出生在亞拉巴馬州的莫比爾。他們小時候大都是些又聰明又調皮的孩子,功課好,業餘興趣廣泛。克拉凱有個叔叔第一次大戰中在歐洲飛戰鬥機,他從小就迷戀那透明的天空。他參加了業餘滑翔俱樂部,愛好拳擊、田徑和自行車運動。後來上了塔斯卡盧薩的亞拉巴馬大學,這座帶宗教色彩的綜合性大學建於一八三一年,比蒙哥馬亞城的亞拉巴馬州立大學還早了四十三年。牌子自然是老的好。克拉凱主修經濟學,成績一般。歐洲戰雲密布,他開始了業餘飛行訓練。克拉凱雖然有一個很融洽的「教友派」式的家庭,子女多,內聚力強,但他生性好動,常到沼澤中釣魚或到樹林中捕獸。

後來的事也象一般書中愛寫的那樣:他認識了一個褐發黑眼的美麗姑娘麗蓮。他追求她,於是他們相愛了。珍珠港事件後一星期,克拉凱奉召到南方小鎮倫道夫-克利的野戰機場報到。行前,他同麗蓮在塔斯卡盧薩的本地教堂結了婚。然後,同許多美國青年人一樣,進行了匆忙卻不敷衍的訓練。於是他的空中生涯開始了。克拉凱機警、敏捷,富於冒險精神,他樂於助人,性情豁達,深得戰友們喜愛。空戰是所有軍事行動中最複雜、最快速,最冒險的競技,失之厘毫,就會命喪黃泉。它的魅力也在於此。在太平洋上空作戰的美國小夥子們,無論是陸軍的、空軍的、海軍的,或者是海軍陸戰隊的,懷著復仇心,也懷著在技術上壓倒對手的優越感,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戰鬥。毫無疑問,在所有戰鬥崗位上,飛行員的士氣是最高的。

克拉凱插到兩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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