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橫掃塞班 第五節

查爾斯·惠特尼上校料想到塞班作戰很艱苦,但現實比他想得還苦。貝蒂歐的惡夢又被喚醒了。儘管在八個月的時間裡,美國海軍和海軍陸戰隊挺進了兩千英里,攻克了許多海島,琢磨出一整套經驗,制定了迄今為止最完善的「征糧者」計畫,又有龐大的艦隊射擊,如雲的飛機轟炸,精確的航空照片和熟練的蛙人水下爆炸隊,人是老兵,艦是好艦,飛行員也是一流高手,加上襲擊的突然性,卻遠遠未能達到預期的效果。相反,登陸部隊幾乎陷入險境。

東經日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五日,星期四,距諾曼底登陸九天之後,里奇蒙·特納中將指揮聯合遠征軍的四個半加強師,共十二萬七千五百七十一人,在五百三十五艘艦艇掩護下,踏上了塞班島的海灘。查爾斯·惠特尼上校指揮的「海魔」師第二團,也編在這支聲勢赫赫的部隊中。登陸前的預備性炮擊打了三天三夜,飛機也投下了儘可能多的炸彈、白磷燒夷彈和火箭彈,然而,部隊一上陸,立刻被日軍的炮火釘在地面上,無法動彈。各種口徑的日本山炮、野炮、岸防炮和迫擊炮彈呼嘯而來,落在密集的兩棲車、官兵、登陸艇和灘頭物資中,把美軍打得血肉橫飛。美軍企圖強行推進擴大灘頭陣地,也遇到了日軍的頑強阻擊,未能越雷池一步。登陸部隊被困在灘頭一帶,前有堅城,後臨大海,同塔拉瓦登陸戰一個樣。

惠特尼迅速判斷清了位置,著手指揮部隊打開局面。登陸前,一切順利。天氣晴朗,涼風習習。蛙人隊、登陸艇、兩棲車、指揮艦井井有條,比誇賈林登陸戰執行得更準確更協調。車輛和兵員一上岸,敵人的炮彈傾天而下,一切都亂了套。惠特尼組織起部隊,沿著平均縱深八百碼(734米)、寬一千六百碼的一個海岸陣地建立防線,準備過夜。陣地呈邊緣不規則的半圓形,由於縱深淺,兵力密度大,防守起來較容易。

天漸漸黑下來,晚霞如血,惠特尼同柯爾終於找到一個日軍廢棄的岩洞建立了他的團指揮所。電台架設好之後,他同霍蘭德·史密斯、特納都通了話。他最迫切的要求就是儘快把「海魔」的師炮兵團和加強的炮兵營運到灘頭,直接射擊正面的敵人防禦工事,如有可能,多運幾輛坦克也好。否則,簡直無法擴展陣地。二團飽挨了一整天的炮擊,傷亡人數佔五分之一,傷員在彈雨紛飛的灘頭上無法治療,必須把坦克登陸艦改成海上醫院,把傷員送到船上去。他無法同海軍的火力支援艦聯繫,因為大多數隨陸戰隊上岸的海軍聯絡人員均遭傷亡,陸戰隊的人又不懂海軍射擊那一套規矩。

一句話,他要陸戰隊自己的火炮。

天黑嚴了,旋即又被照明彈照亮。為了擊退預料中的日軍夜襲,艦炮慷慨地打出照明彈。同塔拉瓦登陸戰中那些發黃的劣質照明彈不一樣了,塞班登陸戰的照明彈又亮又多,每顆照明的時間也長,把醜陋猙獰的戰場映得一片慘白。

前半夜炮聲稀落,大半是美軍的騷擾性射擊。惠特尼努力剋制著自己,竭力去回想究竟出了什麼事。

問題在於:塞班不同於以往美軍攻佔的任何一類海島。

塞班登陸前美軍攻佔的海島,大致分為三類:瓜達爾·卡納爾型的大型熱帶雨林海島;塔拉瓦型的平坦的小型珊瑚環礁;還有一些未駐重兵未修永遠型工事的其他海島。塞班與它們不一樣。塞班島長十三英里,寬二至五英里,總面積七十一平方英里,呈卡鉗狀,或者說象是字母F。塞班屬於一種中等大小的海島。它的面積過大,使美軍無法象對付誇賈林礁島那樣把它徹底轟平;它又不象瓜島、布干維爾島、新不列顛島或新幾內亞島那樣,可以隨意挑選敵人防禦薄弱的地方登陸,攻其不備。

塞班島上大半是山地,雖然最高峰塔波裘山高不過六百英尺,但山峰很多,雨水又把石灰質的山地切割得支離破碎,溝谷交錯,地形非常複雜。那些天然石灰石岩洞可以構成良好的火力陣地,稍加改裝,就極難攻破。山峰的反斜面和陡峻的溝豁中,可以設置炮兵陣地。尤其是曲射的迫擊炮防地,幾乎無法加以摧毀。在塞班選擇登陸海灘,只有兩處海岸,一處是東岸的鉗口處,叫做馬伊錫恩灣,灣闊而沒有珊瑚礁脈,象貝蒂歐的凹灣,似乎很誘人,實際上守將齋藤也認為美軍可能在此地登陸。齋藤格外重視馬伊錫恩灣,把大口徑炮大半設置在這裡。

另一處是西岸鉗背,從塞班首府卡拉潘到南岸阿今甘角一段,不但風浪大,而且有兩道礁脈,登陸艇無法搶灘,似乎不大可能在此登陸。然而齋藤也沒有忽視,他的炮兵,特別是精銳的獨立第三山炮團,只需調轉炮口,同樣能轟擊西海岸。除了這兩處地方,塞班的其餘海岸,懸崖危峙海中,幾乎沒有沙灘,完全不適合大兵團登陸。美軍把登陸區選在西海岸鉗背處,遭到據有工事的日軍的阻擊。然後,經過反覆測距和試射過的日本炮兵團,就來吞噬這些砧上之肉。

傷兵們痛苦的哀嚎使部隊的情緒沮喪。在海灘的一塊岩石背後,惠特尼發現了一名重傷號。他的胸膛整個被彈片切開,肉翻卷出來,四肢炸得殘缺不全,非常難看。借著照明彈的鎂光,惠特尼認出是營長詹姆斯·克萊少校。克萊曾隨他參加過瓜島和吉爾伯特戰役。惠特尼和柯爾幫助克朵少校側過身來,用急救包給他包紮。上校希望這位「海魔」師的網球冠軍的良好體質能挺住。

劇烈的翻動使克萊醒過來。他轉動了一下眼睛,張張嘴。柯爾馬上把軍用水壺的嘴遞上去。這時,惠特尼想起克萊少校負傷的經過:

部隊衝上海灘以後,一營的幾名連長和排長準備開個戰場會。他們在一輛被打毀的日軍坦克側後圍成一堆,攤開作戰地圖。突然,坦克里的殘存日軍用機槍猛烈開火。當場,幾名軍官就被打倒了。日軍的機槍又轉向灘頭密集的人群,美軍遭到近距離內的突襲,象一群水鴨子唧唧呱呱到處亂跑。這時,被打倒的軍官中有一個人緩慢地爬向坦克,向坦克的油箱上丟了一顆手榴彈。惠特尼從這個人的身姿上認出他是詹姆斯·克萊。

許多屍體和傷員被運走了。戰鬥那麼緊張,不會有誰去注意一位傷者或死者。

克萊少校喝了水,艱難地說:「查爾斯上校,咱們一起走了那麼遠的路。我不行了。你替我在東京灣登陸吧。謝謝……」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衛生兵的傷亡也很大,部隊又進入了夜間戰鬥警戒。把克萊少校搬過沙灘,搬上登陸艇,再轉運到坦克登陸艦的海上醫院去,七倒八倒,他馬上就會死掉。

但惠特尼還是對兩名士兵下了命令:把少校抬走。

翻動使克萊又醒了。他搖搖頭:「查爾斯,不必了。給我一支手槍吧,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上校,做做好事!」

惠特尼痛苦地扭過臉去,對柯爾說,「垂死者的願望是不能拒絕的。願上帝保佑他。」

一般美軍驅逐艦錨定在礁脈外的海面上,一發一發地用它那127毫米炮射擊。顯然,它負了傷,艦橋被打歪了,蒸汽鍋爐被打破了,大團大團的白色水蒸汽噴出來,它許是開不動了。但它的指揮官仍然把它當成一座海上炮台,來提供召喚射擊和發射照明彈。

克萊少校和那艘負傷的軍艦是第五兩棲軍D日在塞班作戰的寫照。

水下爆破的蛙人被步槍射殺;兩棲車中了炮彈,腹腔內的彈藥響個不停,「加利福尼亞」號戰列艦經過珍珠港的磨難,重新披掛上陣,被岸炮擊中,丟人現眼地拖著濃煙退出戰區;在陸戰四師和「海魔」師的結合部,還有一個蘇蘇珀角據點沒攻下來……然而,傷亡和痛苦使人們產生了一種悲壯感,美國海軍、海軍陸戰隊、空軍不屈不撓地向塞班衝擊。他們把死者的願望化成一般戰爭狂熱,非要打下塞班不可。

激戰使惠特尼麻木了。他莫名其妙地想洗個臉!柯爾費了半天勁給他弄來幾壺水,他用雙手接水,打上了肥皂。突然,他感到岩洞的地面發出微微的顫動,那種履帶式車輛行進中的震撼,他太熟悉了。他一把涮掉肥皂,衝出岩洞,對團指揮所的幾名軍官大喊:「注意敵人坦克!」

真奇怪,塞班島上的日軍居然有這麼些坦克!這還是島嶼戰爭中的新鮮事。大約四十輛左右的日本九五式輕型坦克和幾輛九七式中型坦克,編成密集的隊形,從蘇蘇珀湖岸邊順著起伏的岩石丘陵向美軍陣地衝來。每輛坦克上都趴著步兵,還有幾百名步兵尾隨著坦克衝鋒。在慘白的照明彈光下,日軍的坦克車長大半個身子探出來,呼喊著美軍聽不懂的口號,但其中有句話是所有人都能聽得懂的,那就是:萬歲!

惠特尼團的士兵用各種武器向日軍的坦克射擊:火箭筒、75毫米和105毫米野戰炮,37毫米速射炮紛紛射擊。日本的薄皮坦克相繼中彈起火。甚至連隨軍牧師謝撥德也用手榴彈擊毀了一輛日本坦克。經過一天激戰,不頂用的陸戰隊艦炮控制員已經被海軍增派的人員取代,艦岸聯絡暢通,各種不同口徑的艦炮炮彈冰雹般地落到坦克群中和坦克後面的敵兵里,炸出一條閃光的走廊。

日軍的坦克大部分被擊毀了。他們不是使用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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