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沿著密克羅尼西亞推進 第五節

紅色屋頂的加爾文教堂浸沒在奶油色的晨霧中。水汽很重,荷蘭地亞的十八世紀式樣的房屋牆上爬滿了青苔。當年,尼德蘭的鼎盛時期,低地之國的一些三桅船長們,繼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之後,發現了這一帶海岸。他們同本地土著開始打交道。一七一四年,荷蘭人和當地的土王達成一筆交易,買下了伊里安島西半部,僅僅建立了一個帶有荷蘭色彩的城堡,定名為荷蘭地亞,並且派了西新幾內亞總督和士兵駐下來,接著又來了些移民和商人,蓋起了他們的房屋,升起了他們的國旗。萬島叢中的環境、雨林、鳥嗚、永恆的靜溫和大自然的清新,使人想起濟慈優美的十四行詩,使這裡變成了一片伊甸樂園。

荷蘭地亞的雨林直逼到海岸邊。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麥克阿瑟的部隊不得不穿過兩千九百英里長的伊里安島,成年累月地在雨林中作戰,士兵們把這場戰爭叫做「綠色戰爭」。在「綠色戰爭」中,雨林和瘴氣比日本人還可怕。部隊的非戰鬥減員等於作戰傷亡的一倍。所以,儘管荷蘭地亞蒼翠欲滴、千嬌百媚,麥克阿瑟將軍還是把他的前線司令部設在森塔尼湖畔。

麥克阿瑟乘「納希維爾」號巡洋艦在荷蘭地亞登陸以後,巡視了戰場,然後又回到他的船艙里。打掃戰場的事情有克魯格管,在布里斯班還有堆積如山的事情需要他處理,他是整個西南太乎洋戰區的司令,而不是一位前線的中校指揮官。

以後兩個月里,荷蘭地亞的防務已經非常鞏固,被他繞過的漢薩灣日軍據點也被澳大利亞軍攻陷。聰明機敏的喬治·肯尼從森塔尼湖畔的新司令部寫信給他,勸他從澳洲的布里斯班搬過去。「您一定會愛上您的新家。」肯尼在信中這樣描寫:「濃綠的山崗,位於新幾內亞中央山脈的背雨面上。溪谷和叢林,美得象夢幻。圓錐狀的綠色小島,從平靜的湖面上突起。湖岸旁星散著土著們簡樸的茅屋,尖嘴沙錐鳥在沙灘上歡樂地啄食。在這幅風景畫上,還有軍用帳篷和活動房子。在離湖大約兩英里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五百英尺落差的瀑布,它看來就象塞克魯普斯山中的飛虹跌水。灰黑的積雨雲伸出它的羽毛,給大地帶來黑暗和恐怖……我在新幾內亞許多地方都呆過,我愛荷蘭地亞勝過所有的一切。」

麥克阿瑟深受感動。在他手下的人里,他最喜歡肯尼和薩瑟蘭。薩瑟蘭將軍從氣質到作風都象他,人們背後把薩瑟蘭叫「麥克阿瑟第二」。他和小個子薩瑟蘭的思想和心靈是完全相通的。他一皺眉,薩瑟蘭就知道他的心事,而且准能替他辦好。薩瑟蘭從未反對過他,其實也不必反對,他們倆實實在在想到一起了。而喬治·肯尼則不一樣。肯尼的知識太豐富了,精力太充沛了,思維也極為敏捷。他根據自己的全部理智和判斷來接受麥克阿瑟的命令。如果是對的,他就全力執行;錯了,他就在自己權力的範圍內盡量減少損失。他的想法層出不窮,見解精闢而正確,對於麥克阿瑟這樣的老人,肯尼使他遲滯的血流加速了流動。他太喜歡肯尼了。事實上,肯尼直爽大度,司令部里人人喜歡他。

麥克阿瑟決定搬到荷蘭地亞。這樣,他的司令部可以西進大約二千英里,離菲律賓就更近啦。

六月的一天,荷蘭地亞的豪雨下得很久。山洪驟漲,濁流卷著斷樹殘枝洶湧而下。群蛙鼓噪,吼聲震天。從荷蘭地亞城區通往東塔尼湖畔司令部的惡劣山道上,開行著搭了帆布篷的軍用卡車。卡車輪胎濺起的泥漿,噴射到蹣跚行進的穿著叢林服的士兵身上,士兵破口大駕,還從肩上摘下步槍狠狠地對空打了幾響。這時候,一輛吉普車陷入爛泥里,任憑司機怎樣發動,也爬不出來了。那幾個士兵怕推車,全趕著跑開了。司機從車裡鑽出來,罵了幾句,往泥潭瞧了瞧,對車中的乘客說了些什麼。從車裡鑽出一個高大的、穿著軍便服的老軍人,是道格。他看了看現場,打聽了一下道路和距離。決心自己走。

雨漸漸小了。淅淅瀝瀝,總是不停。道格拉斯·麥克阿瑟急躁地走著,薩瑟蘭中將跟在他身後。他步距很大,一會兒就把個子矮小的薩瑟蘭甩下了。麥克阿瑟走著,滿不在乎泥漿濺到褲腳和雨披上。行軍是軍人的家常飯。他在法國走過,在美國走過,甚至半生都在南北回歸線之間生活、作戰、走路。他早已習慣了熱帶的雨、霧、泥濘、竹林、雨林和千奇百怪的異域情調。

細雨蒙蒙。叢林伸到路邊,不時有樹枝掛住他的雨披。麥克阿瑟感到惱火。他惱火這些爛泥和叢林,也惱火那些死拼到底的日本人。除此之外,他的心還受了傷害。就是在今天,在地球的另一邊,他的前中校副官、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將軍一舉踏上了法國海岸。所有應該給他的物資:登陸艇、坦克和飛機;應該給他的軍隊:美軍歷史上最大的第十二集團軍群,都給了艾克。這一切,在諾曼底半島上。使艾森豪威爾光華萬丈,形如燭天炬火。他還惱火喬治·小巴頓。那個阿爾貢戰役中的上尉,也成了世界上家喻戶曉的傳奇式人物。而他,美國陸軍中資歷最深的將軍,前陸軍參謀長、西點軍校校長,得過最多的榮譽勳章的軍人,卻踩在爛泥里,沿著新幾內亞爬行,得不到軍艦、飛機和大炮。整個太平洋戰區。只能分到美國軍用物資的十分之三。好一個民主黨人的總統羅斯福!他就只聽那個老病鬼霍普金斯的胡說八道。

麥克阿瑟還惱恨海軍那幫子人。他不願提到他們的名字。他們吞掉了太平洋軍需品的一半,所以沒吃得更多,是因為他們沒那麼大的胃口。這幫安納波利斯的刁鑽老水手,竟想自己打到東京,獨佔鱉頭。馬歇爾上將雖有老交情,卻讓丘吉爾鼓動起來一心對付希特勒。日本人的陸海軍就在鬧矛盾,美國人也學他們的壞樣子。英國人還同他鬥心眼:他好不容易把澳洲師從北非要回來,丘吉爾卻把他們派到緬甸戰場上去。

剩下的一半軍需品,還要幾處分。英國要反攻緬甸,他們的軍隊在日軍櫻井省三和飯田祥二郎將軍手下屢戰屢敗,於是獅子大開口地要軍火。蔣介石也是個要錢的老手,他派外交部長宋子文專門呆在華盛頓。他什麼都要,可是卻沒有一條公路和水路。史迪威出動了整整一個美軍工程兵團開鑿雷多公路,並且讓C-46從喜馬拉雅山上翻過去給他運軍火。結果還是不頂用。用史迪威的話來說:「全拿去對付共產黨了。」麥克阿瑟也是反共老手,可他的頭號敵人畢竟是東條英機政府。蔣介石東西要得越多,防禦反而越虛弱,日軍展開「大陸貫通作戰」以後,國民黨軍隊竟然從河南、湖南一潰千里。如果不是俾斯麥海戰,不是攻佔馬努斯島和荷蘭地亞,就憑他手裡的幾個師和幾條船,此時此刻,他還不是呆在布里斯班聽牧師帶澳洲腔的主日祈禱?連陸軍部長史汀生都看不下去:「麥克阿瑟任何時候都跟人不睦。雖然少一點兒隨和,但他有大將的謀略和果斷,象海軍那樣苛待他,未免有些孩於氣。」

從荷蘭地亞到森塔尼湖,有二十五英里山路。山路盤旋上升,直入雲端。森塔尼湖面海拔六千餘英尺(兩千多米),已經擺脫了新幾內亞四處可聞的衝天瘴氣。那種惡臭的瘴氣,已經使麥克阿瑟手下成千上萬的美國小伙於們命歸黃泉了。

吉普車拋錨的地方距司令部還有六英里路程。說也湊巧,此刻竟無一輛過路的汽車。麥克阿瑟和薩瑟蘭只好一路走一路觀山賞景。雨終於停了。水珠順著樹葉和枝條涓滴,森林恢複了它生氣勃勃的面貌。蛋青色的雲縫中露出卵黃般的太陽,陽光點燃了西方天際的霞雲,也染遍了青山和密林。青山在煙魂中隱現,密林綠得發黑。

人們越爬越高。低地上的紅樹和棕擱不見了,山崗上的克林基松、月桂樹、橡樹、和山毛櫸也越來越稀了。一些桃金娘科、柳科的植物和杜鵑花出現了,庫拉草也越來越密。那隨風搖曳的樹林和海浪般起伏的茅草,襯在千蜂萬壑的雄渾背景上,顯出一種奪人心魄的美的力量。天,肯尼可一點兒也沒說錯呀。

麥克阿瑟足足走了四個小時,直到天黑,才來到森塔尼湖邊。司令部的人嚇慌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麥克阿瑟擺擺手,讓他們去忙自己的工作。他剛吃了一頓過遲的晚餐,電訊軍官就給他送到很厚的一摞電報紙。

他讀了第一封電報,是尼米茲打來的。尼米茲先說了幾句好話,然後抱怨自己奪下的那幾個大環礁並不是理想的港口。地方太小,沒有淡水,沒有遊樂場地,也沒有隱蔽的地方,所有的物資都堆在跑道邊上。日本水上飛機轟炸了一次拉木爾島,死傷一百餘人,接近了攻佔拉木爾島的傷亡。切斯特說阿德米勒爾提的馬努斯島是太平洋上最大的一塊不動產。他建議讓海軍來接管,條件是將來為陸軍提供一切後勤助工作。

麥克阿瑟斷然拒絕。他口授電文,答覆尼米茲:陸軍自己應付得了自己的後勤。我還要向西打回菲律賓,沒有馬努斯島怎麼行。美國凡在新幾內亞北部的基地和港口,均被安達二十三的日本兵三面包圍,只是一個周界防圈,象當年的瓜達爾·卡納爾和不久前的格羅斯特角一樣。海軍已經佔了那麼多海島,還可以攻佔更多的海島,為什麼偏偏相中了馬努斯島?陸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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