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沿著密克羅尼西亞推進 第四節

「納希維爾」號輕巡洋艦離開了馬努斯島的海港。它掛著麥克阿瑟的陸軍上將旗,編入巴貝將軍的第77任務艦隊里,劈波斬浪,向西南方的無邊海洋駛去。

道格拉斯·麥克阿瑟上將久久注視著馬努斯島上被密林覆蓋的山峰,他戴著深色的墨鏡,擋住了南緯2度的灼熱陽光,他的幕僚無法通過他的眼睛窺測他的內心,但是他的內心卻充滿了得意之情。他又勝利了。他又一次戰勝了自我,戰勝了自我的怯懦、懶惰、自卑、聽任命運擺布,戰勝了各種逆境:從羅斯福、金、尼米茲、英國人和美國輿論界,最後,戰勝了日本人,朝著菲律賓——他榮譽的頂峰大步迅跑。整整一年半中,他因此而忍受了凡人所難以想像的痛苦。

「納希維爾」號是他在太平洋戰爭中搭過的第三條船。第一條是PT-41號魚雷艇,第二條是「芬尼克斯」號巡洋舶。戰爭迫使他這個陸軍上將習慣于海洋,海洋對他來講是陌生的,可畏的。一個用自信把自己禁錮起來的六十四歲的老人,學習既有失面子又令人痛苦。他是一個司令官,只能面對事實作出正確的抉擇。他知道單憑他在布里斯班的倫農旅館司令部里指揮,無法打贏這場立體的背景宏大的戰爭,於是,他就象漢尼拔、馬爾巴羅、謝爾曼、威靈頓這些歷代名將一樣,到戰場上去迎接勝利了。

當尼米茲、斯普魯恩斯、特納和霍蘭德·史密斯組成的四駕兩棲戰馬車,在中太平洋千里躍進的時候,麥克阿瑟的陸軍卻在新幾內亞的鳥屁股上一英寸一英寸地爬行。這種艱難的戰局像毒蛇一樣咬噬著「將軍」的心。日本人雖然知道勝利沒有指望、失敗也是早晚的事,可打起仗來照舊那樣狂熱。他們的工事仍然構築得那麼精巧而堅固,他們的陣地仍然縱橫交錯、複雜得如入迷宮;他們還學會了挖掘反坦克壕、大量埋沒地雷,用山炮和「法蘭西女郎之吻」重機槍在一百碼的距離上把進攻者轟成碎片;他們的人隱蔽得更好;迫擊炮打得更准;各種東方色彩的狡猾伎倆使得更得心應手。他們的士氣一點兒也沒有低落的跡象,自以為還不會被擊敗。實際上他們自從一五九八年豐臣秀吉時代被中國人和朝鮮人打敗過以後,確實也沒有敗過。他們的忍耐力每每出人預料,彷彿只需要露水、樹葉和子彈就可以繼續打下去。麥克阿瑟和第六集團軍司令克魯格中將的部隊,在新幾內亞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大量的物資、彈藥、寶貴的時間和昂貴的士兵的鮮血。

物資、時間和鮮血,都是麥克阿瑟支付不起的,這些東西付出得越多,他的榮譽就越小,他返回菲律賓的道路就愈加漫長和艱險,甚至成為水中月、鏡中花,最終幻滅掉。

為此,他在倫農旅館裡不知抽了多少煙,熬了多少夜,同薩瑟蘭將軍商量了多少次,幾乎用他的手指戳爛了軍用地圖。

科利特將軍在阿留申群島實行了第一次越島作戰,啟發了尼米茲和哈爾西,也啟發了麥克阿瑟。

麥克阿瑟心中豁然一亮:繞過拉包爾?

整整一年半,他天天宣傳要攻佔拉包爾。他為此做了一切準備,哈爾西也為此已經沿中所羅門實施了一連串的跳躍。就在一切大功即將告成的當口,突然放過拉包爾?

必須繞過拉包爾!

拉包爾駐有今村均中將的十萬官兵,已經構築了兩年的工事,沒有尼米茲艦隊的全力支援,他實在難以啃動。麥克阿瑟雖然善於誇張和吹牛,但還沒到不顧事實的地步。

他突然悟出:拉包爾正是日本統帥部設下的一個陷阱!

日本軍部利用了美軍急於攻克拉包爾的心理,在中所羅門、格林群島、埃米勞島、阿德米勒爾提群島和新幾內亞北部設立了一些堅固的據點,等待美軍去攻打。等美軍拔除這些據點並最後在拉包爾登陸以後,大量美軍的人員和物資已經消耗掉了。日本可以利用中國佔領區的資源,利用滿洲和日本本土的工廠繼續擴大生產軍火,並且把中國境內的駐軍逐步撤到沿海,把大部分省下的兵力調到日本內島嶼防圈和本土島嶼上,用兩千英里外的俾斯麥海周圍的島嶼迷魂陣絆住美軍,拖延戰爭的進程,使美軍失血過多,不得不簽訂一個有條件的停戰協定。

多麼狡猾的東方人的機智!

只有對本國士兵生命視若草芥的獨裁政府才能想出這種謀略,如果美國一旦上套,戰爭將變得遙遙無期,他的軍事生涯和政治生涯將完全葬送在俾斯麥海四周的島嶼迷津中。

他悟出隱秘,出了一身冷汗。他現在渾身輕鬆,終於找到了打開勝利之門的鑰匙。

他要進行一次勇敢的跳躍,直取阿德里勒爾提群島,封住拉包爾的後門。讓那些狡猾頑固的日本人在拉包爾等待他去登陸吧!他將把瓜藤砍斷,讓瓜在蔓上枯死,讓拉包爾這顆龐大的毒瘤失去血液和養料,最後乾癟。「飢餓、瘧疾、痢疾、失望和痛苦,全都是我的盟友,它們會置拉包爾的日軍於死地。」他得意地對他的私人醫生埃凱爾伯格說。

如果把麥克阿瑟當成一個在後方指手劃腳、狂妄自大而無男無謀的將軍,那可就錯了。他經常親臨前線。一九四四年二月底,他離開布里斯班的司令部,飛赴米倫灣前線。在那裡,他昂首踏上「芬尼克斯」號巡洋艦的艦橋。第六集團軍司令瓦爾特·克魯格將軍專程登艦來會見道格,並告訴他:阿德米勒爾提群島的格斯內格羅斯島上,日本的守軍已經大大加強了,估計那裡有四千日軍,原訂在該島登陸的計畫是否還要繼續進行?

麥克阿瑟翻了翻G-2送來的情報,平靜地對焦急待命的軍官們說,「先生們,我們原來打算怎麼干還怎麼干。」他不單說了,還要隨艦隊親征洛斯內格羅斯島。克魯格替他捏一把汗,認為他實屬多此一舉,這種親臨前線鼓勵士兵的做法是歷史上那些將領習慣乾的事,既無必要也不明智,果真出事,太划不來。他竭力勸阻,毫無作用,麥克阿瑟任性得象個孩子,他謝了克魯格,還是叼著玉米芯煙斗站在艦橋上:「我非去不可。」

夜晚,船隊行進在磷光閃閃的俾斯麥海上,麥克阿瑟一直扶欄沉思。

尼米茲這個默默無聞的得克薩斯佬,已經從珍珠港向西躍進了兩千餘海里。自從攻佔馬紹爾群島以後。他已經成了美國的大明星。美國的報紙總跟著風雲人物走。人們對新幾內亞的進展已經厭倦了,麥克阿瑟只能用毫米來計算進展,而尼米茲卻一躍千里,距離之大使人目眩。道格再次顯得灰暗蒼白,處於下風。人們更關心的是埃尼威托克、是塞班和關島,是用長程B-29轟炸日本。他麥克阿瑟在新幾內亞的芬什哈芬某個土著村落攻陷一個日軍的築壘陣地,對日本帝國毫無影響。他在一個大陸上作戰,而尼米茲在海洋上作戰。他沒有那支海軍。他傷心透了,一切都是民主黨人搞的陰謀,一切都是羅斯福和金搗的鬼。噢,還加上英國人。丘吉爾在魁北克會議上硬把羅斯福拉到歐洲去,去保住不列顛這個垂朽的帝國。太平洋嘛,交給尼米茲去,誰理他麥克阿瑟!

「芬尼克斯」號在洛斯內格羅斯島的漢恩灣拋了錨。它的炮火匯合到巴貝將軍艦隊的炮擊火力中。日本守軍毫不示弱,用大炮向美軍入侵艦隊回擊,炮彈片就在麥克阿瑟前後左右飛舞,已經有人負了傷,呻吟著被抬下去。眾人都在勸「將軍」,他絲毫沒有隱蔽的意思,反而更挺直地站在艦橋上,懷著極大的興趣觀察炮擊引起的烈火和煙團。他有時喝彩,有時甚至還用望遠鏡幫助校正彈著點。隨軍記者馬上拍下了他的照片。

六小時後,他冒著傾天大雨登上洛斯內格羅斯島。富有悠久傳統的美國第一騎兵師正在島上苦戰,G-2的情報沒有錯。「將軍」戴了騎一師的鋼盔,冒著紛飛的炮火,直奔前線。他難道想起了當年在法國戰場上指揮「虹」師的經歷?他越往前走,炮火越密集。一位參謀軍官忍不住死勸他返回;他卻拿出玉米芯煙斗,慢悠悠地擦火柴:「想了解戰局,只有在前線。」一位中校不顧犯上扯住他的袖子:「將軍,請原諒,我們一分鐘前剛在這兒幹掉一個日本狙擊手。」

他回答:「幹得擦亮,對他們來講,槍子兒就是最好的東西。」他差點兒被兩具橫倒在叢林中的日軍屍體絆倒。屍體還微溫,槍聲就在幾十碼處響著。他毫不在乎地向前走,一邊對他的隨從們興緻勃勃地說:「我就愛走這路,我喜歡看屍體!」他的大氅相當明顯,任何一個日本射手——他們嚴格的射擊訓練是很有名的——只要在五百碼內看見這種將軍特有的衣服,就能把他一槍撂倒。一位軍官對另一位軍官悄沒聲兒地說:「幾百雙眼睛,我軍的和敵軍的,都能看見他的大氅,鬼子們沒敲掉他,實在不可思議。」麥克阿瑟從不低頭或者卧倒。他傲慢地站在炮火連天的戰場上,象赴星期六晚餐會,讓他的警衛人員傷透了腦筋。他也許認為:他的出現可以頂一個師的作用,既然洛斯內格羅斯的守軍增加了,那麼美軍方面把他加上去就滿夠了。

他還慰問了傷兵,抓起一位重傷號的手,俯身看著他的眼睛,「孩子,發生了什麼事?」

麥克阿瑟親赴前線到底起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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