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沿著密克羅尼西亞推進 第三節

親愛的范尼尼:

你好。我又乘一艘船橫渡太平洋。它不是「亞蘭·勃拉特」號,也沒有我前幾次同你信中提到的可愛的亞歷克斯船長。我乘的這艘船名叫「落基山」號,是一條剛剛下水的新軍艦。原諒我這裡多談談美國海軍的軍艦。「落基山」是一系列以山脈為名稱的軍艦中的一條。它不同於用州名命名的戰列艦,用大城市命名的重巡洋艦,用水族動物命名的潛水艇,用海灣命名的護航航空母艦和用人名命名的驅逐艦。它是一種嶄新的登陸指揮艦,英文縮寫A·G·C·「落基山」號非常可愛。它是專門為兩棲登陸而設計的指揮船,有強大的通訊系統,上百部電台——再也不用擔心「電流」戰役中,「馬里蘭」號主炮一開火電台就被震壞的命運了。噢,船上有舒適的軍官艙和良好的浴室。餐廳、飲食酒類均繫上乘,侍者受過訓練,彬彬有禮,其中不少還是菲律賓人。遊戲廳有撞球、撲克牌和象棋,圖書館裡書也挺多。船上的同僚們大多數都是安納波利斯的老校友,談風高雅,見識淵博,大家情緒非常高漲。如果擺上一架輪盤賭機,有你在身邊做伴,「落基山」號也許比得上「伊麗莎白女皇」號或者「瑪麗女皇」號一類的豪華郵輪。

當然,凱利·特納少將和霍蘭德·史密斯少將也在這條船上。特納的外號是「雷霆」,史密斯是「咆哮的狂人」。他們倆加在一起,我們這幫校級軍官的心情可就緊張了。

在整個航行中,我幾乎天天見到特納和史密斯,他們都沒發火。陽光燦爛,一路平安,我們的「落基山」號指揮著一支龐大的艦隊,準備採用獅子搏免的方法打下馬紹爾群島。我們這隻「獅子」在塔拉瓦受了傷,學了乖;日本人這隻兔子可不知道學得怎樣了。

美國的歷史短暫,學習是我們的天性。你可以說一個美國人沒有淵博的歷史知識和文采,可以說他象個膚淺的大孩子,可以說他的宗教信仰不純潔,但你要是說他不熱衷於採用新技術和新機器,那他可和你過不去。自從「電流」戰役以後,我們從未象現在這樣樂於聽取建議,改進裝備,提高訓練和戰術。看著吧,這次我們一定要狠狠地教訓日本人。

我們的遠征軍實力強大,一共八萬人。一半是海軍陸戰隊,另一半是陸軍。陸軍都是老兵,他們從阿留申群島調來還不久,帶著北極海洋中的霜天寒氣。他們一開口,就談風暴、流冰、濃霧、海豹、愛斯基摩土著和凍創引起的截肢。我們這些熱帶人聽了似乎是童話。他們說來到甜得發膩的熱帶海島,象從冰箱鑽入烤爐,反正一樣受罪。

呃,陸軍的人同我們不一樣。我上過西點軍校,深知個中差異。陸軍的人是一些循規蹈矩的舊紳士,思想僵化,愛慕虛榮,脾氣暴戾,動不動就提起上次大戰中法國的戰壕和鐵刺網。他們喜歡露形於外,愛趕羅賓漢式的軍官和西部牛仔式的將軍的時髦,人人開口閉口總是麥克阿瑟或喬治·巴頓如何如何。

有一次,我正離開餐廳,聽到步兵七師師長科利特少將有意把酒杯摔到桌上,大喊:「喂,聽著,七師一登陸,一切歸我指揮,霍蘭德如果踏上誇賈林,在我的戰區里亂喊亂叫,我就叫人把他關起來,別怪我不客氣。」

陸軍就是這種心胸狹窄的人。也難怪,他們一直蹲在國內的兵營里,能奪回日本人搶去的北極領土基斯卡島就以為自己天下第一啦。

遺憾的是,陸戰隊這回也是新手。「海魔」在夏威夷舔傷口,陸戰一師還陷在格羅斯特角的沼澤中。陸戰四師是新成立的單位,他們在「海魔」的老巢聖迭戈市潘德里頓兵營訓練了一年多,但還未嘗過日本槍彈的味道。

海軍的一幫老班底還在各司其職:希爾、蒙哥馬利、胡佛、謝爾曼都在自己的旗艦上,日本運輸船的屠夫、太平洋艦隊潛艇部隊司令洛克伍德中將指揮他的那伙逆戟鯨封鎖著特魯克。當然,又添了一些新船和新人,彈藥帶得格外多,甚至擠掉了部分燃油。日本人似乎不打算象保衛瓜達爾·卡納爾那樣保衛馬紹爾。他們的軍艦縮在巢中(似乎從特魯克撤退到菲律賓去了),飛機趴在機場上,潛艇用來當運輸船,補給荒島上的守軍。美國的軍艦和飛機統治了海洋和天空。這真是一次愉快的航行。

我們這夥人似乎是一次假日出遊。軍隊在船上還在演習。回想起那一次我們匆匆離開紐西蘭,這回大家精神上已經做好了血戰的準備。執行的任務名叫「燧發槍」。它是用中國人發明的黑色火藥來射擊的老式槍。它開起來有一團白煙,電影上常能見到。斯普魯恩斯先生謙遜地呆在「印第安納波利斯」號巡洋艦上,用手指扣住了板機。

他準備用這支老槍來打翻從夏威夷到東京的第二塊多米諾骨牌。

親愛的范尼尼,女人的天性是厭惡戰爭,厭惡軍事。能使我們男人每一個細胞都興奮的事,你們往往充耳不聞。你們也許喜歡抱上一隻貓,坐在扶手椅上看莫里哀的劇本或者白朗寧夫人的詩集。這沒關係,如果全是男人或全是女人,世界就會單調枯燥。你只要把這些信留下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會比那些兒女情長的情書更有價值的。

吻你!

你的

查爾斯

一九四四年

一月三十日

對於范尼尼小姐來說;遠方的美國軍官說的每一句話都象是天使的聲音。她的確不懂軍人們的那些事。在她看來,軍艦飛機只有大小之分,打仗似乎只是雙方在放槍。然而那畢竟是與惠特尼性命悠關的事業,她要儘力記住他的每一句話,將來,好講給她的學生聽,講給他倆的孩子聽。她認定一準會給查爾斯生一個兒子,一個小查爾斯,長大還當兵。

她拆開第二封信,讀起來好象明白一些了。

親愛的范尼尼:

即使躺在露天平板上,看著燦爛的星空,我也在想著你。

即便是「落基山」號這種「偉大的船」,夜間的船艙中仍然悶熱不堪。大家汗水淋淋,乾脆睡到甲板上去,就是下雨也認了。

我越發覺得應該按天把事情記下來。你不知道美國是個淺薄的國家。它沒有英國的湯思比那類歷史學家,也沒有德國的克勞塞維茨和瑞士的約米尼那種戰略家,當然更沒有中國孫子那種偉大的先哲。它不善於做深刻的分析,只喜歡出一些當事人的回憶錄,留給後人去判斷事非曲直。這封信帶著一個美國中產階級對異域風光的興趣,帶著肉搏戰的血腥味和日本人古怪的種種自殺方法。也許,它會在國會圖書館、海軍圖書館或奎安提柯的陸戰隊圖書館裡,落滿灰塵,無人問津。就算它有朝一日變成一本書,也只會在書攤上擺兩天,因為沒有買主,只好兩分錢一磅打發到造紙廠里去化紙漿。美國是一個新聞如潮的信息社會,一切東西都要危言聳聽,刺激感官,如此而已。我辛苦積累的資料比不上西納特拉的一張爛唱片或者英格麗·褒曼的一張情照。

但我還是要寫。也許,只有文字這種東西,可以使一個人的思想永遠長存在世界上。

今天是一九四四年一月三十一日。

登陸日——D日,陰,小陣雨轉多雲。

馬朱羅島唾手而得。太好了!

馬朱羅是太平洋上最美麗的環礁之一。礁湖的水平靜而清澈,有如金綠色的綠玉髓。鹹水湖長二十一海里,寬六海里。馬朱羅的景色有一種特殊的韻味,像托馬斯·科爾畫的那幅「卡茨基爾山中的日落」,顏色鮮艷,反差大。碧海倒映浮雲,細浪給礁島鑲著銀邊,海灘淺黃如玉。島上長滿椰林、露兒樹和灌木林,宛如平頂的綠草帽。我竟然冒出一個念頭;死在馬朱羅也挺舒服的。當然,我不會去死,我還要和你結婚。

也許,塔拉瓦也很美,血戰使它令人厭惡,令人可惜。噢,我明白與朱羅好在哪兒丁。它上面的建築物大都完好,沒有死人,沒有屍臭,我們走到哪兒屍臭就伴隨到哪兒。只有馬朱羅例外,它是一個非常乾淨的島,沒有被污染的島。

日本人放棄了馬朱羅。我們不損一兵一卒,獲得了太平洋上的天然良港。美國國旗第一次在日本人的戰前領土上升起。聽說佔領馬朱羅的計畫是尼米茲上將制定的。原來,按特納、斯普魯恩斯和霍蘭德·史密斯的意思是要攻佔沃特傑和馬洛埃拉普。如果真是那樣,珊瑚礁上又要塗滿鮮血。上帝,尼米茲這個得克薩斯老傢伙真明智。

日本人一年前就放棄了馬朱羅。他們無法據守馬紹爾的每一個環礁,只能重點防禦。在馬朱羅主島達里特島上,日軍住過的痕迹比比皆是,兵營、倉庫和觀通站。我在榔木搭的觀通站下留影,照片附上。范尼尼,我可比惠靈頓那陣子瘦多了。

噢,我們和守備隊的陸軍全脫光了在礁湖中游泳。一絲不掛,痛快淋漓,因為這裡一位婦女也沒有。我坐在沙灘上哭了。我打仗從未流過淚。我想起了地獄般的貝蒂歐,相比之下,馬朱羅環礁真是天堂。啊!上帝通知了尼米茲老爹,把它轉交給了美國人。

二月一日,多雲間晴。

昨天,我們在馬朱羅島上得意忘形的時候,康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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